九(第3/4頁)

可是冉卡實在看不下去。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也就不再勉強。他拿起德寇的兩支沖鋒槍、備用彈盤,本想把他們的軍用水壺也背上,可是掃了科梅麗珂娃一眼,改變了主意。賺頭不大,去它們的吧,讓她心裏輕松點,少些聯想。

瓦斯科夫並沒有把屍體隱蔽起來,反正遍地血跡你也無法涮洗幹凈。而且也沒有什麽意義——快到傍晚了,援軍馬上就該來了,德寇沒多少時間可猖狂的了,準尉就要他們心驚膽戰地度過這段時間。就讓他們看見,讓他們去猜測:究竟是什麽人結果了他們的偵察兵,就叫他們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嚇得渾身哆嗦吧。

準尉在就近的一個水塘裏洗了洗臉(這裏的小水窪多得跟黃毛丫頭臉上的雀斑似的),稍稍整了整扯壞的軍裝衣領,對葉甫金妮婭說:

“你也來涮涮?”

她搖搖頭。不,她此刻什麽也聽不進去,什麽也減輕不了她的悲痛……準尉嘆了口氣:

“你能找到自己人嗎,還是我陪你去?”

“找得到。”

“去吧。嗯——一會兒到索妮婭那兒去找我。到那兒,嗯……你一個人不害怕吧?”

“不怕。”

“路上要小心。你該懂得。”

“我懂。”

“好,走吧。在那兒別耽擱,過後咱們再一起來哀悼。”他倆分頭走了。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目送著她,直到她完全消失。她神志恍惚,一路上自顧自,根本沒有注意敵人。唉,這群武士……

索妮婭那半闔半睜的雙眼依舊毫無生氣地凝視著天空。準尉再一次試著把她的眼睛合攏,還是失敗了。於是他解開她的胸兜,取出了共青團團證和翻譯訓練班的證件,還有兩封信和一張照片。照片上擠著一大群人,中間是誰——瓦斯科夫看不清楚,因為刺刀正戳在此地。可是他找到了索妮婭,她站在一旁,穿著長袖連衣裙,領子特別大:寬大的領子圍著瘦長的脖子,活像扛著一副枷鎖。他回憶起昨晚的談話,索妮婭的哀傷。他痛苦地想到,列兵索菲婭[1]·所羅門諾芙娜·古爾維奇已經英勇犧牲的噩耗都無處可以通知。後來他用她的手絹蘸著唾沫,替死者擦去眼瞼上的血跡,再用這塊手絹給她蓋上臉。然後把證件放在自己口袋裏——左邊的那個口袋,跟他的黨證在一起。他坐在一旁,打開那個具有雙重紀念意義的煙荷包,掏出煙來抽。

他的狂怒已經消逝,痛苦也已平息。現在他心頭充滿悲痛,刻骨銘心、五內俱焚。此刻應該好好思索,衡量全局,比較得失,然後才能知道下一步如何行動。

他並不後悔由於嚴懲了這兩名巡邏兵而暴露了自己。目前,時間對他有利。現在各條線上都得到了關於他們和入侵者交鋒的報告,而且戰士們一定得到了盡快消滅這股德寇的指令。他們四個人對付這十四個敵人,就算要戰鬥三個小時,不,就算是五個小時吧,那也完全能頂得住。更何況,他們已經把敵人從正道上引開,逼得他們繞道列貢托夫湖。而繞著湖走嘛,就得咕咚咕咚地走上一天一宿。

他的小分隊帶著各種零星雜物來了:去了兩個人——當然兩人是各自西東——可她們的家當都留下來了,於是隊伍像一個善於打算的家庭一樣,滿是各種各樣的東西。嘉麗婭·契特維爾達克一見索妮婭就要放聲大哭,上氣不接下氣地直哆嗦。奧夏寧娜惡狠狠地喝了一聲:

“不許發神經!……”

嘉麗婭馬上沉默了,跪在索妮婭頭旁,低聲飲泣。麗達只是沉重地呼吸著,兩眼燃燒著怒火,沒有一滴眼淚。

準尉說:“來,替她收拾一下。”

他拿起斧頭,(哎,沒有帶鐵鍬來應付這種場面!)走進石灘尋找墳地。他這兒看看,那邊敲敲——全是一色的巖石,無法刨坑。最後,終於找到一個小坑。砍了些樹枝鋪在坑底,然後走了回來。

“她是個高材生,”奧夏寧娜說,“一直是高材生,不論是在中學,還是在大學。”

“是啊,”準尉說,“她還會念詩哪。”

可是心裏想:這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索妮婭能夠生兒育女,傳宗接代,可是現在這根紗斷了。在人類這連綿不斷的棉線上,一根細小的紗被一刀割斷……

“擡起來吧。”他說。

科梅麗珂娃和奧夏寧娜擡著她的肩膀,契特維爾達克捧起雙足。她們擡著,跌跌撞撞,東搖西晃——契特維爾達克老是跛著一只腳。她那只腳穿上了重新做過的樹皮鞋,很不靈便。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捧著索妮婭的軍大衣跟在後面。

“停住,”他在坑邊說了一句,“暫時先埋在這兒。”

她們把屍體先放在坑邊,她的頭老擱不正,總往一邊歪,科梅麗珂娃就把帽子替她墊起來。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略一躊躇,然後沉著臉,(啊,他真不願意這麽做,真不願意!)對奧夏寧娜一眼也不瞅,嘴裏咕嚕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