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5頁)

“為什麽偏要把我留在後備陣地呢?”契特維爾達克委屈地問。

“你的問題無關緊要,戰士同志。怎麽命令,就怎麽執行。”

“你呀,嘉爾卡,你是我們的後備隊員,”奧夏寧娜說。

“沒有問題,全明白了,”科梅麗珂娃精神飽滿地回答道。

“既然明白了,那我命令進入陣地。”

他按照事先跟奧夏寧娜商量好的計劃,把戰士安置到各自的崗位上,給每個人都指定了觀測點,再一次逐個警告她們要像老鼠一樣悄悄地臥伏在那裏。

“誰也不許動。由我先來對他們喊話。”

“用德語嗎?”古爾維奇有意挖苦他一句。

“用俄語!”準尉厲聲說,“您來翻譯,如果他們聽不懂,我說清楚了沒有?”

全都沉默不語。

“若是戰鬥打響了,你們也還像這樣出頭冒尖的話,那麽這附近可沒有衛生營。也沒有親娘……”

他真不必說什麽親娘不親娘的,大可不必。他所以感到十分惱火,因為這是非常嚴肅的事,又不是在打靶場!

“要趁德寇沒走近的時候打。否則,沒等你們拉槍栓,他們早把你們打得渾身都是窟窿。因而我命令你們絕對臥倒。我沒有命令‘開火’,你們就臥伏不動。否則,我可不管你們是什麽女性……”說到這裏,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突然把話咽了回去,揮揮手,“完了。指示結束。”

他劃分了觀測區,指定兩人一區,四只眼睛看得清楚些。他又爬到高一點的地方,用望遠鏡仔細搜索林子的邊緣,直到眼睛疲乏得流下了眼淚。

太陽已經落山了,可是瓦斯科夫身下的石頭還保持著曬了一天留下的溫暖。準尉放下望遠鏡,閉上眼睛休息一會。他頓時覺得這塊熱乎乎的石頭輕輕搖蕩起來了,仿佛在飄浮到一個幽靜而安寧的境地去,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完全沒有覺察到自己已蒙眬入睡。他仿佛感到和風拂面,還能聽到窸窣的聲響,又似乎是躺在暖炕上,忘了鋪上那塊粗麻布,應該跟媽媽說一聲。而且他居然看見了媽媽——他那敏捷瘦小的媽媽,多少年來她只能抽空打個盹,像是從自己的一生中偷來的片刻閑暇。他看見她那瘦得皮包骨的雙手,由於風濕和勞累,十指早已不能彎曲自如了。他還看見她那布滿皺紋、枯萎憔悴的面龐,淚水順著幹癟的兩腮往下流淌,這時他才領悟到,媽媽至今還在哀痛著死去的伊戈爾,至今還在自怨自艾,受盡折磨。他真想對她說幾句慰藉的話。正在這時,突然有誰碰了碰他的腳,不知為什麽他認定這是父親,於是刹那間驚恐萬狀。他睜開雙眼,原來是奧夏寧娜爬上石頭,觸動了他的腳。

“德寇?”

“在哪兒?”她吃驚地問。

“呸,見鬼……我以為是呢。”

麗達久久地注視著他,然後莞爾一笑:

“您打個盹吧,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我給您拿大衣來。”

“瞧你說的,奧夏寧娜。我不過是太累了。得抽口煙。”

他走下坡去,科梅麗珂娃正坐在一塊突出的峭壁下梳頭。她的長發垂落下來,遮住了整個脊背。這樣長的頭發,必須用手挽著,拿梳子才能梳通。又濃又軟,金光閃閃。她的雙手從容不迫,不慌不忙,安詳地梳理著。

“準是染的吧?”準尉問了一句,馬上就擔心她會挖苦他,結果什麽事也沒有,她不在意地回答:

“天生的。我的頭發太亂了吧?”

“沒什麽。”

“您別擔心,我們那邊,有李莎·勃利奇金娜盯著呢。她的眼睛最尖。”

“行啦,行啦。您就休整一下吧……”

嗐,真見鬼,這個詞又脫口而出!這個詞一輩子刻在腦中磨滅不了,因為它是操典上寫的。你這頭熊啊,瓦斯科夫,真是頭野蠻的狗熊!……

準尉皺著眉頭。他抽起煙來,煙霧在上空繚繞。

“準尉同志,您結過婚了吧?”

他瞅了她一眼——綠瑩瑩的眼睛正透過金發凝視著他。這雙眼睛的魅力不可抗拒,跟一百五十二毫米的榴彈炮一樣。

“有老婆啦,戰士科梅麗珂娃。”

他當然是說謊。不過這樣比較好。可以明確一下每個人的位置。

“那麽您的妻子呢?”

“當然是在家啰。”

“有孩子嗎?”

“孩子?……”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嘆了一口氣,“有過一個小兒子。死啦。正好是戰爭爆發前夕。”

“死了?……”

她把頭發朝後一甩,看了他一眼——這一眼,簡直看到了他的靈魂,看到了靈魂的深處。她再也沒說什麽。她既不安慰他,也不開玩笑,更沒有任何空話。因而瓦斯科夫反倒無法控制自己了。長嘆一聲:

“是呀,媽媽沒照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