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4/5頁)

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拿過自己的背包,解開帶子,伸進手去,在背包深處掏出他那無價之寶——一個用木塞塞住的軍用水壺,裏面裝的是七百五十克的酒精。他往小杯子裏倒了些。

“你是喝純的,還是要對點水?”

“這是什麽?”

“藥水。嗯,酒精,啊?”

她使勁搖著雙手,直往後躲。

“哎喲,瞧您,瞧您……”

“我命令你喝!……”準尉想了一想,加了一點點水。“喝吧。連水一起喝。”

“不,瞧您……”

“喝,沒有二話!……”

“嗐,您這是怎麽啦!我媽媽——是醫務工作者……”

“沒有什麽媽媽。只有戰爭,只有德寇,還有我,瓦斯科夫準尉。沒有什麽媽媽。只有熬過這場戰爭的人,才有媽媽。我說清楚了沒有?”

她憋了一口氣,含著淚水把酒精喝了下去,嗆得直咳。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在她背上輕輕拍了幾下。不咳了。她用雙手抹去淚水,撲哧一下樂了:

“我的頭……東旋西轉!……”

“明天就老實啦。”

他給她弄來了一些樹枝,墊在石頭上,再把自己的軍大衣鋪在上面:

“休息吧,戰士同志。”

“您沒有大衣怎麽成呢?”

“我身子骨結實,別擔心。你可得在明天之前好。我懇求你,快點好吧。”

周圍是那樣寂靜。不論是森林,湖水,甚至連空氣,一切的一切都溶化在寂靜裏,消失了。大半夜過去了,第二天又快來到了,可是連一個德寇的影子也沒見到。麗達不時地瞅瞅瓦斯科夫,等到只剩下他們兩人時,她問道:

“也許是白等一場?”

“也許是白等,”準尉嘆息一聲,“不過,我並不認為是這樣。當然,假如你沒有把德國鬼子跟樹墩子搞混了的話。”

在這以前,軍運指揮員已經撤下了守在陣地上的戰士。讓戰士們進入後備陣地,命令她們折些樹枝墊在石頭上,躺下睡覺,直到他來叫醒她們。可是自己卻留在此地,留在主陣地。奧夏寧娜死乞白賴地非要跟他一起留下。

德寇一直沒有出現,這使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焦灼不安。他們也可能根本不會到這兒來了,也可能從另一個地方繞路走,也可能是另有任務,完全不像他所估計的。也可能已經釀成大禍——殺害了某位首長,或是炸毀了什麽重要的目標。那你可就等著去向軍事法庭辯解吧,為什麽你不去搜索森林,阻擊德寇,反而到處瞎闖。是憐憫戰士嗎?害怕讓她們投入直接的戰鬥嗎?這可不是理由,假若任務沒有完成的話。不,這完全不是替自己辯護的理由。

“您還是睡一會兒吧,準尉同志。黎明時,我叫醒你……”

還睡什麽覺呀,真見鬼!盡管軍運指揮員身上只有一件單衣,可他一點兒都不覺得冷……

“你再別提什麽睡覺了,奧夏寧娜。你明白不,若是我糊裏糊塗把德國鬼子放了過去,那我就該長眠地下了。”

“也許他們現在正睡覺呢,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

“正睡覺?”

“對呀。他們也是人哪。您自己說過,西牛興嶺,這是通往鐵路惟一的捷徑。而他們到那兒要走……”

“對,奧夏寧娜,對啦!五十裏路,這沒錯,只多不少。再加上他們人生地不熟……草木皆兵……對嗎?……我這麽想,對不對呀?”

“對的,準尉同志。”

“既然如此,那麽他們完全可以躺下休息休息。在樹林裏找個地方,一直睡到太陽升起。等到太陽一出來……對嗎?……”

麗達微微一笑。又久久地看著他,就跟媽媽凝視著嬰兒一般。

“那麽您也睡到太陽出來吧,我會叫您的。”

“我不困,奧夏寧娜同志……瑪格麗達,您的父名是什麽?”

“幹脆叫我麗達吧,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

“抽支煙吧,麗達同志?”

“我不會。”

“哦,至於說到他們也是人,這我可不能理解。不過這一點你提醒得好——應該休息休息。你去睡吧,麗達。去睡吧。”

“我不想睡。”

“哦,那麽躺一小會兒,伸伸腿。兩腿酸疼吧?可能沒走慣吧?”

“哦,我偏偏有這個好習慣,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麗達微微一笑。

可是準尉終於說服了她。於是麗達就躺在這兒,躺在未來的前沿陣地上,正在李莎·勃利奇金娜先前替自己墊的樹枝上面,她蓋上大衣。本想在黎明前小睡片刻,但立刻就睡沉了。一躺倒就睡得特香,連一絲夢影都沒有。可突然間驚醒過來,原來是準尉在拉她的軍大衣:

“什麽?”

“輕點!聽見了沒有?”

麗達推開大衣,拉拉裙子,跳了起來。太陽已經從地平線上升起,霞光染紅峭壁。她放眼眺望,一群飛鳥喳喳亂叫,掠過遠處的樹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