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斯科夫一向覺得自己比實際年齡大。他打十四歲起,就養家活口——否則全家就得滿世界去乞討。何況當時正是饑饉的年代,非常混亂。他又是家裏惟一的男子漢——幹活掙錢、養家全靠他一人承當。夏天幹農活兒,冬天打獵。近二十歲了,他才體會到人應該有休息的時候。可是接下來就服兵役——這地方可不是什麽兒童樂園……部隊重視紀律,而他又重視部隊。因此在這個階段,他還是不能顯得年輕一些,恰恰相反,他更加少年老成了。準尉就要像個準尉,對戰士們來說,他永遠是個長者。理當如此。

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也確實忘卻了自己的實際年齡。他只覺得,他比列兵和尉官大,跟所有的少校相仿佛,而總是比任何一個中校小。這是就感覺而言,並非指真正的隸屬關系。

因而,他看待這夥他不得不指揮的女兵,猶之乎是對待下一代人。仿佛他真是參加過國內戰爭,而且還親自跟夏伯陽一塊在比辛斯克城郊喝過茶。這種感覺,並非他有意硬造,這完全是出於他少年老成的本能。

可是瓦斯科夫以前從未意識到自己的行為舉止比實際年齡大,直到今夜這一個寂靜而明亮的夜晚,這念頭才悄悄襲入腦海,使他感到惶惑不安。

不過,眼下離夜晚還早,他們還在選擇陣地,他的戰士們像一群小山羊似的正在巨石堆裏跳來跳去。他突然也跑去混在一塊兒蹦蹦跳跳,而且居然毫不拘束,連他自己也感到吃驚。等他覺察到這一點,立即皺起雙眉,開始威嚴持重地踱步,不再一蹴而上了。

不過,這並非主要之點。主要的是他找到了一個出色的陣地。它很深,有著隱蔽的出入口,可以把森林到湖畔這一大片區域盡收眼底。它位於湖旁,深隱在嶙峋的巨石堆裏,僅有一條窄道伸向岸邊。德寇必須盤山繞嶺走上三個小時,才能來到這條小道跟前。可是他呢,還沒等敵人到達,就可以安然撤離,穿過亂石堆,去占領後備陣地了。其實,他不過是為了保險,才又選了一個備用的,因為對付兩名空降的敵人,顯然,在此地,在主陣地就已經綽綽有余了。

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按規定選好陣地,開始計算時間。按照他的計算,還要等上四個來小時德寇才會到。因而他決定讓小分隊按每兩人一飯盒的量,做點熱的東西吃。李莎·勃利奇金娜自告奮勇來幹,他又給她派了兩名小個子女戰士當下手,並且命令生火的時候不許冒煙。

“只要我發現冒煙,就立刻把全部熱湯潑在火上。我說明白了嗎?”

“明白了,”李莎嚇得壓低了聲音說。

“不,你並沒有明白,戰士同志。你若是真明白了,就會向我要斧頭,而且讓你的助手們去砍伐那些枯幹了的樹幹。同時你還會告訴她們,樹幹上不能有一點苔蘚。要敲起來清脆響亮的。那樣的木頭燃燒起來全是明火,不會冒煙。”

命令只不過是命令,為了給她們示範,他砍來了枯樹,親自點起篝火。後來,他跟奧夏寧娜去查看地形的時候,一個勁兒地朝這邊張望,的確沒有冒煙。只見石灘上的空氣不停地顫動,不過,只有了解其中內情,或是眼力特別敏銳的人才辦得到,至於德國佬,他們當然不可能具有這種眼力。

趁著那三個人忙著做飯,瓦斯科夫和奧夏寧娜下士、戰士科梅麗珂娃爬遍了整個西牛興嶺。他們測定崗位、射界和方位標。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按照操典要求,親自用腳步來回測量了距離的長度,並且標定在射擊要圖上。

正在這時,叫他們吃飯了。於是大家按照行軍時的隊列,成對坐下,這樣,軍運指揮員就得跟戰士古爾維奇分食一盒粥。她自然很拘束,起初,她老用匙把粥朝他那邊推,匙子碰得飯盒叮當響。準尉不滿意地說:

“你別叮叮當當地裝吃,翻譯同志。我又不是你照看的小孩子,明白不,用不著你一口一口喂。你應該像個戰士似的,狼吞虎咽才對。”

“我是在使勁吃嘛,”她微微一笑。

“我可瞧見了!瘦得像一只春天的白嘴鴉。”

“我的體質就是這樣。”

“體質?……瞧,勃利奇金娜的體質,跟我們大家都一樣,瞧她那身肉。讓人看著都高興……”

午餐以後,他們還喝了茶。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一路上采集了不少越橘葉,就用它來煮茶。他們休息了半小時以後,準尉下令集合:

“聽好戰鬥命令!”他莊嚴地說開了,盡管內心深處有點疑惑,下這樣的命令是否正確。“敵方兵力為兩名武裝到牙齒的德國鬼子,他們正朝著沃比湖地區移動,妄圖潛入基洛夫鐵路和以斯大林同志命名的白海—波羅的海運河區域。我方總共是六個人,任務是堅守西牛興嶺,並在此地擒獲敵人。我們的左鄰是沃比湖,右鄰——列貢托夫湖……”準尉停頓了一下,清了清嗓子,有點慌亂,心想,還是該把命令先寫在紙上。然後又接著說:“我決定:在主陣地狙擊敵人,而且,在未跟敵人接火之前,先迫使他們投降。如果遇到反抗,就擊斃其中一名,另一個無論如何要生擒。一切裝備留在後備陣地,由戰士契特維爾達克看管。必須有我的命令才能開始戰鬥行動。委任奧夏寧娜下士為我的副手,萬一她失去戰鬥力,就由戰士古爾維奇擔任。有問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