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3頁)

“你現在要像牧人一樣走家串戶啰。這星期在這一家,下星期到另一家。關於你,我們娘兒們就是這樣說妥啦。”

“你呀,波琳卡·葉戈洛娃,留點臉面吧。你算是軍屬呢,還是什麽騷娘們兒?注意檢點行為。”

“戰爭會把這些統統一筆勾銷的,葉夫格拉費奇。不論是對士兵還是對士兵的老婆全一樣。”

這個人真沒法治了!應該讓她搬走,可有什麽法子呢?民政當局在哪兒呢?她又不歸他管轄。這個問題,他跟那位專會說空話的少校研究過好多次了。

是呀,要思索的問題攢了起碼有兩立方啦。而每一個問題都應當專門研究,應當專門研究……

他幾乎是個沒文化的人,這可是最大的障礙。當然,他會寫會念,也會算,可是超不出四年級的程度,因為恰好在四年級末,他的父親被一頭巨熊憋死了。若是這幫丫頭知道實情的話,她們一定會大笑一番!這也難怪:沒有死於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施放的毒氣,沒有死於國內戰爭的刀光劍影之下,也不是被富農的半截槍殺死,甚至也不是壽終正寢——而是被一頭巨熊弄死了!她們想必只有在動物園才見過這種大熊吧……

費多特·瓦斯科夫呀,你是從窮鄉僻壤慢慢爬到軍運指揮員的位置上的。而她們呢,別瞧她們是列兵,可有學問哪,成天價說些什麽提前修正量啦,什麽象限啦,什麽沖擊角啦。起碼也上過七年學,而且從她們的談吐看來,沒準還上過九年制學校。九減四剩五。這麽說來,他所有的文化,比她們剩下的還少得多哪。

這些想法都使人心裏不痛快,因此瓦斯科夫怒氣沖沖地劈著木柴。可是這又能怪誰呢?莫非怪那頭粗野的熊……

這事也怪,到此刻以前,他一直認為自己的一生還挺走運呢。雖說在命運的賭博場上,沒有贏過一個滿分,但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不管怎麽說,以他不滿四年級的文化程度讀完了團校,而且以服役十年的資歷獲得了準尉的軍銜,在這方面沒出任何差錯;可是在另一方面,命運卻揮動手旗包圍了他。然後一連兩次用全部火力對他猛烈射擊,可是,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還是堅持住。堅持住了……

蘇芬戰爭前不久,他和野戰醫院的一個護士結了婚。這是個活潑的女人,成天不是唱歌就是跳舞,還喜歡喝點酒。不過她總算是生了個小子。小名叫伊戈遼克,大名是伊戈爾·費多特奇·瓦斯科夫。正在這個時候,蘇芬戰爭爆發了,瓦斯科夫上了戰場。等他胸前掛著兩枚獎章從前線歸來,命運給了他第一次打擊——正當他在冰天雪地裏死去活來的時候,老婆卻跟團裏的獸醫搞上了,而且私奔到南方。費多特·葉夫格拉費奇毫不遲疑,馬上跟她離婚。經他請求,法院判決兒子歸他,他把孩子送到農村讓母親撫養。一年以後,他的孩子死了。從那時起,瓦斯科夫總共只笑過三次:一次是對授予他勛章的將軍笑;另一次是對從他肩膀裏取出了彈片的外科大夫笑;還有一次就是對自己的女房東,瑪麗婭·尼基福洛芙娜笑,由於她領悟了他的意思。

正是由於這塊彈片,他才得到現在的職位。倉庫裏還留著些物資,可是沒設專人看守,既然配備了軍運指揮員,那就委托他照看這座倉庫好了。準尉每天巡視三次,檢查一下門鎖,自己還專門搞了一個本子,每次都寫下同樣的字句:“檢查倉庫,完整無損。”當然啰,也得注上巡視的時間。

瓦斯科夫準尉平靜地工作著。幾乎在那天以前都可以說是平靜的。可現在……

準尉深深地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