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出色的小說,一本傑出的譯著(代前言)

人民文學出版社決定再版備受讀者歡迎的鮑裏斯·瓦西裏耶夫的中篇小說《這裏的黎明靜悄悄……》。譯者王金陵是我的老朋友,知道我與作者熟識,希望我能代她寫一篇前言。我很高興地接受了。

《這裏的黎明靜悄悄……》已是蘇聯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它最初發表於一九六九年。八年後,一九七七年,我國“文革”結束後不久,中蘇關系還沒有恢復正常化,文藝政策還沒有發生根本性的轉變,王金陵就完成了這部小說的譯本,真可謂有氣魄有膽量有遠見,說明她的藝術觀點已擺脫文藝領域的某些束縛,走在時間的前邊。

日月荏苒,二十多年過去了,世界上發生了巨變,蘇聯作為國家解體了,變成了俄羅斯聯邦。人們的思想認識也在變化。有些文藝作品喪失了它的歷史真實性與時代意義,但有些作品仍然保留著它嚴酷的現實性和濃濃的人情味。《這裏的黎明靜悄悄……》就是這樣一部小說。

我很欣賞這部小說,同樣也欣賞這部小說的漢譯本。王金陵是位頗有成就的文學譯家。她的譯本出色地表達了原作的精神、優美的文筆和深厚的感情色彩。

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蘇聯經受了最殘酷的戰火洗劫,幾乎家家戶戶都遭到程度不同的災難,所以反映那場戰爭的小說數量極大。時至今日,戰爭已經過去了半個世紀,可是描述那場戰爭的文學作品照樣有人在寫。由於歷史的發展、政治的變化,表現的內容與手法有所不同,但對戰時蘇聯人民命運的探討仍然是這類作品的中心。

一九六九年,也就是蘇德戰爭結束了已經二十四年,蘇聯《青春》雜志上發表了一部中篇小說《這裏的黎明靜悄悄……》,作者鮑裏斯·瓦西裏耶夫。當時這個名字還不為讀者所熟悉,可是這部小說立刻博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一九七二年小說改編成電影,一經放映,傳遍世界許多國家,反響強烈。一九七五年瓦西裏耶夫榮獲蘇聯國家獎,那一年他已五十一歲。作者出道晚些,但起點很高。

一九七七年我國出現了王金陵翻譯的《這裏的黎明靜悄悄……》。以後,我國又把根據這部小說拍成的電影,進行了華語對白,公開放映。在紀念反法西斯戰爭勝利五十周年時,我國中央電視台隆重地將這部作品呈獻給億萬觀眾,劇中幾位女兵的遭遇深深打動了觀眾的心。

記得一九八七年初夏,瓦西裏耶夫隨蘇聯作家代表團來我國訪問。我忘不掉和他的幾次交談。他說他出生在軍人之家,本人也是軍人,喜歡軍事歷史,少年時代想當歷史學家。可是戰爭改變了他的生活道路。德國法西斯入侵蘇聯,十七歲的瓦西裏耶夫走上了戰場,當了傘兵,一九四三年負傷,住了三個月的醫院。後來考入裝甲坦克學院,一九四八年畢業,獲軍事工程師職稱。該院畢業生應當終生從事本行,但正趕上蘇聯大裁軍,他申請復員,一九五四年得到批準。從此開始寫作生涯。一九五五年他寫成劇本《軍官們》,由蘇軍中央大劇院演出。他曾在電影制片廠當過編劇,寫了幾部電影腳本。《這裏的黎明靜悄悄……》是他的第一部小說。

小說寫了五名年輕淳樸善良的蘇聯少女在戰時的經歷。德國入侵蘇聯國土後,這幾位少女當了高射炮手與獸性的法西斯匪徒進行了殊死搏鬥,最後獻出了短暫的寶貴的生命。小說謳歌了少女的純貞,揭露了敵人的殘暴。瓦西裏耶夫告訴我,小說原名是《不曾有過的春天》,故事有他親身經歷的成分。他有意把男兵改成女兵,目的是為了加強悲劇性與感染力。他說:“婦女的使命是生育,是延續生命,不是戰爭,不是死亡。殺害婦女是罪惡,是反人類的行為。”他的語氣裏透露出對婦女的崇敬與愛戴,對和平的向往和對戰爭的憎惡。他還告訴我,小說最初發表時是他的兒子做的插圖。

我們反復談及他的這部小說,在遊覽長城的路上,我說他的小說和電影在我國影響很大,我相信任何一個北京人都知道這部作品。我甚至讓他隨便問及遊人,他們的回答會證實這一點。瓦西裏耶夫很靦腆,不肯問陌生人。我們來到一家餐廳。等待上菜時,他說他想問一問女服務員。我為他做翻譯:“你看過《這裏的黎明靜悄悄……》嗎?”女服務員先是愣了一下,不知這個問題與進餐有什麽關系。然後輕聲說:“看過啊……”我說:“這位蘇聯朋友就是那部小說的作者!”女服務員一下子清醒過來了,睜大了眼睛,滿臉喜悅,驚呼道:“我看過兩遍!我感動得哭了!”她像打開了閘門似的讓話語滔滔不絕地從心底湧出來。她講起小說中與她同齡的女兵們的可歌可泣的一生,電影給她留下的難以描繪的深刻印象。她不停地講,我已無法為她翻譯。瓦西裏耶夫那雙明亮的眼睛隔著茶色鏡片望著她,熱淚滾滾。他說:“你不用翻譯了,我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