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關於日俄戰爭的研討(一)

日俄戰爭距我如此之近,希望我所提及的一些海上和路上的時間能讓我的讀者記憶猶新。一些人[1]可能會認為我有點自以為是。但是,我將竭盡全力地闡釋這個課題並揭示該課題所涉及的方方面面。

本課題對海軍戰略論述的發展有顯著的價值,使我深感必須通過各種敘述和評論,盡可能充分地講述這場戰爭給我們留下的教訓。我個人對在講授海軍戰略的連續講座時將其作為實例很感興趣。所謂實例,不僅可以肯定我早期提出的結論,也可以對我的不足和錯誤予以修正。

在一個與海軍戰略無關的場合中,我深刻領悟到,以失誤和缺點為例比以成功為例更能闡明原理。從失敗一方身上,我們才能更準確地得出教訓。戰敗的陸、海軍將領必須在軍事法庭上申辯,這就為闡述歷史提供了豐富的資料。戰敗者大聲疾呼,為自己辯護,而成功者則往往掩飾其失誤。我們都認為馬倫戈一戰的勝利者是拿破侖,而不是德塞,然而法軍冒險延伸戰線導致首戰受挫一事,卻被大多數人遺忘了。失敗者為了擺脫責難,總是將實情毫無保留地說出,而勝利者則很少受到質詢,哪怕他有失誤,也都秘而不宣。我們可以發現,對庫羅帕特金和羅日傑斯特文斯基的批評總是比對他們的困難和功績承認得多。恐怕很少有人曾注意到,日本戰列艦“初瀨”號和“八島”號被俄國水雷炸沉的前一天,日本並未派出偵察艦,以致未能發覺布放水雷的俄艦,從而造成慘重損失,而在這次活動之後,俄軍位於旅順口的監視哨也未看到日本艦船。

基於這些理由,我將首先以俄國海軍的行動為實例,不去討論其指揮是正確還是錯誤,只是將其作為說明原理的例證。我首先舉出俄國人一直遵循的兩個基本理論,雖然在我看來,它們基本上都是錯誤的。這兩個理論,一條支配著俄國人的計劃並影響著俄國人的軍事思想,另一條也對俄國人產生過很大的影響。第一條為“要塞艦隊”論,這是純俄國觀念,即只見於俄國的理論和實踐,在其他國家的軍事思想中並無體現。第二條為“存在艦隊”論,其起源於英國,但在其他國家的海軍界也有體現。現在為“存在艦隊”論下定義還為時尚早。後文我將對其表現方式進行闡釋。

不妨說,“要塞艦隊”論和“存在艦隊”論的這兩大理論,是相互對立的。它們代表著兩種極端的海軍思想(或軍事思想)。前者將全部重點放在要塞上,令艦隊成為要塞的附庸,其作用只是為了協助要塞;後者完全令要塞為艦隊服務,如加煤、修理和為人員提供休整的臨時庇護所。前者是單獨依靠設防工事防禦,後者則獨自依靠艦隊防禦。我認為在任何情況下,要塞和艦隊必須緊密合作,但這種說法幾乎沒人提起過。

在討論這兩大理論對日俄戰爭中的俄國海軍和俄國戰爭命運的影響之前,我請大家思考,如何在做決定時適應兩種相反的現實情況。

面對這種情況,我不認為找出一條折中的道路就能解決問題。正確的解決方法只有通過掌握兩種思想才能獲得。我所謂的掌握,是指掌握它們所表達的全部確切意義,它們的極端實質和最終效果。只有對它們的影響爛熟於心,海軍指揮官才能在戰時合理分配海岸要塞和艦隊。當然,他肯定不會接受一方而排斥另一方,他所得出的結論必定是兩者之中的某一點,但未必是其中點。有人認為我的結論也不過是折中,我卻更希望稱其為協調,因為它含有正確的意味。在規定二者的分量時,我們必須摸清任何一方的全部分量,在考慮一方的重要性時,往往要適當地兼顧另一方。只有通過這樣的思考,才能制定出精確的作戰計劃。而早就想折中的人,總會不由自主地偏向一方,這種傾向性往往使他無法節制。

折中和協調雖然都是就同一條件進行考慮,其出發點各不相同,並且以迥異的精神為特征。它們所代表的觀念相反,更不可能是同義詞。折中的標志是讓步,意味著在若幹目的之間分散,而非將所有目的歸為一個中心之下的真正的集中。折中不是武斷地放棄一些符合需要的、並不是完全不可調和的事物。它的目的是,囊括全部事物,形成一個具體的混合體。這個混合體可能是戰艦,也可能是一場戰役,是一種處處讓步而形成的事物。

建造戰艦、指揮戰役,都是一個觀念的形成過程。對於一艘戰艦,我們稱之為設計;對於一次戰役,我們稱之為計劃。設計或計劃必須指明所有這些合乎需要的、難以調和的特性。要想收到效果,就要分清主次,拿破侖稱其為“目的專一”。這就與折中相反,因而我認為“協調”更為合適,運用在海軍詞匯裏也會更為準確。如果能達到拿破侖所推崇的這種精神,不管是建造戰艦還是指揮戰役,都能確定一個專一的目的,果斷地取舍。雖然這種取舍還是有可能出現失誤,但是,對其發展卻是有利的。目的專一和折中都是人類思想和心理狀態在行動中的表現。“要塞艦隊”論和“存在艦隊”論也是貫徹於行動之中的心理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