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色山國(第4/4頁)

薩珊波斯國王巴赫蘭及其宮廷的奢華向來名聲在外,一直吸引著掠奪金銀欲望極強的懨噠人。懨噠出動大軍越過阿姆河,進攻呼羅珊。巴赫蘭為人機敏多謀,因喜歡捕獵野驢而有一個“巴赫蘭·古爾”(“古爾”意即“野驢”)的綽號。他得知懨噠人襲來,竟置之不理,下令舉行遊獵,然後策馬西去了,這使他的大臣們大為驚異。其實,巴赫蘭·古爾從宮廷出走以後,行動十分隱蔽,迅速向東進發,每到一處即征集士兵,準備對懨噠人發動夜襲。他采用新奇的戰術,用裝滿小石子的皮袋子系在戰馬脖子上。夜襲中,薩珊波斯騎兵發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將懨噠人的馬匹驚得狂奔亂跑。巴赫蘭·古爾大敗懨噠人,將懨噠人一路追過阿姆河,擊殺懨噠王,迫使懨噠人求和。懨噠人被迫在合約中將邊界定在巴克特裏亞以西400公裏處。盡管遭此大敗,懨噠依然保持著中亞強國的地位。

懨噠與薩珊波斯的戰爭持續了多年。它們的戰爭實質上是控制東西方商路之爭,是為搶奪絲綢之路而進行的戰爭。懨噠人掌握了陸路和裏海沿岸的貿易港口,操縱著往來於波斯、拜占庭、印度和中國的貿易。567年左右,薩珊波斯與西突厥終於聯合擊滅懨噠,以阿姆河為界瓜分其領土,“吐火羅”這個名稱也重新見於史籍。“吐火羅”並非嚴格意義上阿富汗的代稱,它是以今天的昆都士為中心的阿富汗北部地區,位於帕米爾高原以西、阿姆河之南,是古大夏的故地。按照擊滅懨噠後的協議,吐火羅被劃歸屬波斯。過了大概一年時間,這裏又被西突厥奪取。627年,西突厥的統葉護可汗派其長子在吐火羅建立了突厥人的王朝。657年,即中國的唐朝顯慶二年,唐高宗遣右屯衛將軍蘇定方率大軍攻滅西突厥,吐火羅的突厥王朝向大唐帝國稱臣。唐朝在這裏設置了月氏都督府。另外,此時在今天的阿富汗境內及其附近,還有若幹臣屬於吐火羅的小國,包括護密、護時犍(唐置沙州都督府)、罽賓(修鮮州都督府)、帆延(烏鳳都督府)、訶達羅支(條支都督府)、骨咄(高附都督府)。

除此之外,唐朝還於662—674年間封流亡來唐的薩珊波斯末代國王之子卑路斯為波斯王,置波斯都督府於波斯東部與阿富汗境內。8世紀初,新近崛起的阿拉伯帝國勢力進入這一地區,控制了吐火羅。阿拉伯人正是追擊戰敗的薩珊波斯末代國王伊嗣侯三世(卑路斯之父)進入了阿富汗。如愛德華·吉本在《羅馬帝國衰亡史》中所寫:“哈裏發奧斯曼答應把呼羅珊的統治權給予第一個進入巨大而人口眾多的國家,即古代巴克特裏亞王國的將軍。這個條件被接受了,這種嘉獎是受之無愧的;因為穆罕默德的旗幟已被插上赫拉特、梅爾夫和巴爾赫的城墻,這位勝利的將領既不停駐,也不休息,一直到他的汗流浹背的騎兵嘗到烏滸河河水。”

阿拉伯人沒想到,在阿富汗居然處處遇到頑強的抵抗。阿拉伯帝國的哈裏發常常要增派軍隊,對不馴服的阿富汗人進行征剿。一些山區始終保持著獨立的狀態,比如巴爾赫到707年才最後停止戰鬥,坎大哈到9世紀才臣服於阿拉伯人,喀布爾更是阿富汗人不屈的象征。長達半個世紀的歲月裏,阿拉伯大軍進攻喀布爾不下九次,全部以失敗告終。直到871年喀布爾依然保持著獨立地位。

初步控制阿富汗後,阿拉伯軍隊繼續東進。阿拉伯帝國向東,大唐帝國向西,兩大帝國無可避免地在中亞發生了碰撞,那就是改變了世界文明史進程的怛羅斯之戰。751年的怛羅斯之戰,大唐帝國戰敗,從而丟掉了整個中亞。怛羅斯之戰後,蔥嶺以西的西域諸國盡皆歸於阿拉伯人。在此之前,阿富汗境內拜火教、婆羅門教、佛教、基督教聶斯托利派乃至萬物皆有靈的原始宗教等多種信仰並存。阿拉伯人的到來,讓包括阿富汗在內的中亞地區逐漸伊斯蘭化,直至今日。一千三百多年來,阿富汗人徹底接受了真主唯一、真主萬能、穆斯林兄弟平等和分享彼此兄弟情誼的宗教價值觀念。於阿富汗人而言,伊斯蘭教賦予了他們在一個共同信仰下的凝聚力。阿富汗各部族原有的尚武精神,更是為宗教色彩的“聖戰”所深化。阿富汗歷代王朝,都奉伊斯蘭教為國教,神職人員與政權的關系密切。與許多伊斯蘭國家不同,阿富汗不但將先知穆罕默德神聖化,而且將他的門徒也神聖化,崇拜聖徒之風盛行。至於毛拉(即伊斯蘭教教士),不僅是人們出生、婚娶、死亡儀式和宗教節日典禮的主持人,同時又是一個村莊乃至一個地區的教師、司法仲裁人和精神領袖。

隨伊斯蘭教信仰而來的,是阿拉伯語和完整的伊斯蘭文化。新的統治者將阿拉伯語作為阿富汗的國語和標準語,而且阿富汗當地的方言也用阿拉伯字母拼寫。阿拉伯語作為《古蘭經》的語言,隨著穆斯林們虔誠的誦讀,與阿富汗當地方言漸漸相融合。至於吸收了埃及、希臘、美索不達米亞和波斯文化的伊斯蘭文化,更是在阿富汗廣為傳播。如阿富汗史學家穆罕默德·阿裏所言:“要細致地追溯伊斯蘭文化對阿富汗的影響程度是不可能的,但是它的影響無處不在,並且表現得栩栩如生,如詩如畫。生活習俗、服飾風尚、烹調藝術、節日慶典、婚喪嫁娶,甚至日常生活的細節小事,都受到伊斯蘭文化的熏陶。”伊斯蘭文化同阿富汗當地文化接觸,融合為新的文化,成為近代阿富汗文化的主要源泉;這種傳播與融合本身,也正是古代東西方絲綢之路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