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第3/6頁)

時隔半月,將被調到某野戰醫院的萍萍收到一封加急電報:“父病危”。萍萍不理睬,她認定這是家裏在“耍花槍”。可幾天後,萍萍的弟弟突然來找她,見了面就且罵且哭:“爸爸是為你的事發的病!你太沒良心,收到電報也不回家……”

這個極要面子的老校長聞說女兒果真出了丟臉的事,一句話沒說出就發了心臟病。在縣裏搶救,病情稍被控制又送省城。萍萍趕到床前,父親眼也不睜地說:“我差點讓你送了命。跟那個姓季的斷了,不然我死活也用不著你管了……”

懾於父親危重的病情,萍萍只得答應了他的請求。她不再見季曉舟的面,只顧打點行李,盼著早一點離開宣傳隊。臨行前,黎隊長愛人——軍門診部大夫找萍萍談話:“既然你倆不能結婚,還是早些去做手術,不然日子長了麻煩更大……”萍萍淡淡一笑,便隨她去了醫院。檢查結果卻使所有人又一次炸鍋——萍萍仍是處女!

……汽車煞住了。售票員的沙嗓子在吼!“終點站到了!……”

喬怡攙扶萍萍下車時,見她鼻尖上滲出細汗。“你行不行?別生在路上……”

“去你的,”萍萍笑道,“你懂個屁!頭胎就是臨產也得折騰幾十個鐘頭。”

喬怡略略放心,又問:“你剛才想什麽,一路上心不在焉?”

“想當初我真傻,”她笑起來,“往自己頭上扣屎盆子!”

“我也不明白,你那時幹嗎給自己編那麽難聽的話……”

萍萍抿上嘴不答腔了。她那樣做是逼家庭對這樁婚姻認可,同時也在斷自己後路——她對季曉舟並不象她表現的那樣始終堅定。從曉舟養母那裏聽到他的出生故事,她覺得自己對曉舟無形中有了一點嫌棄,每當她和季曉舟一同走進巷子時,街坊們皆用大惑不解的目光追隨她,似乎在說,這個漂漂亮亮的女兵怎麽會到這地方來?太造孽了。季曉舟提幹後,除了夥食費,幾乎把所有錢都交給養父母,老頭兒釘鞋的生意愈來愈淡,因為年齡關系,他的手藝漸漸不能令顧客滿意了。她看清嫁給季曉舟不單是個名聲問題,實際生活也要吃很多苦。誰沒一點世俗心理呢?周圍不少姑娘攀了高枝,她看不起她們,但又有點羨慕。所以她心裏常常矛盾,她害怕那種矛盾發展,便給一再阻撓她的家庭寫了封信,信中說:一切都成了定局。然後又憑借一時勇氣,幹脆把事情說得更嚴重,這樣她想動搖也動搖不了——沒後路了。

萍萍被調到離省城幾百公裏的大山溝裏。走前,她寫了封信讓同屋的喬怡代交曉舟。喬怡不知她信裏寫著什麽,只見季曉舟看完後突然兩手揪住自己的頭發,喉嚨裏發出“嗚嗚”之聲,駭得喬怡閃到一邊。他痛不欲生地跌坐在椅子上,又從椅子上出溜到地板上。一向靦腆的他,在另一個姑娘眼下弄成這副慘相,居然也顧不上難為情。他似乎被火燒得蜷縮起來了,一把一把的頭發被他揪下來。那一刻他想到了什麽?喬怡猜測著:是想到了他曖昧的出生?是想到自己孤單的童年?還是想到早逝的母親?或是那個可僧惡的、給予他生命的——父親?……喬怡束手無策地看著他。

喬怡恨啊!恨世上為什麽只有一個萍萍,恨世俗的力量終究隔開了他和萍萍。喬怡嘗過愛的甜味,也品過愛之後的苦味。她懂得愛因為不能得以實現,便會增加十倍的瘋狂;愛因為絕望,才會真正變得純凈。那是她從自己的痛苦經驗中,從淚和心血中淘出的結論。她同情失戀的季曉舟,毋寧說是在同情自己。可惜的是,她不能代替離他而去的萍萍;孑然的曉舟也無法代替將她撇下的楊燹。愛是塑造啊,是用自己的意志和審美力在塑造自己愛的人啊。萍萍和楊燹在塑造了曉舟和她之後,又將他們打碎。喬怡和曉舟在同一水平線上,說得上誰安慰誰嗎?她又拿得出什麽本錢來安慰他呢,

他發泄完了,坐在床沿上發愣。和他同在一個空間的喬怡,似乎是個與他毫無幹系的人。她突然對他那逆來順受的模樣生出一陣嫌惡。若換了楊燹,決不會這樣!他才不會把強加於他的痛苦一味吞咽呢!他也不會讓自己心愛的東西從身邊溜開!他會去搶、奪、拼,他會反抗、掙紮到最後一口氣!決不象她面前這個萎靡的“三毛”,這個溜肩膀、頭發稀軟、營養不良的“羅米歐”。喬怡被他勾起的一肚子辛酸突然轉化成憤怒,她替萍萍抱屈,替她怒其不爭。本來只需要他再使一把勁,再堅持一下,這場“拔河”的得勝者肯定是他,而他卻毫無怨言地放棄了權利。難怪萍萍臨走前一再拒絕與他最後見面。難道萍萍最後的抉擇不摻有深深的怨艾嗎?他的軟弱難道不使萍萍失望灰心嗎?萍萍不顧自己一個少女最珍貴的清白名譽,幾乎以全部生命來回報他的愛,而他就這樣輕易地撒手。萍萍最後表現的冷淡和絕情,難道不正是對此的報復嗎?……這個“羅米歐”只有一件本事:關在小屋裏和自已拼命,與自己過不去,讓皮肉的疼痛與心靈協調一致,把命運給予的一切刑罰都在自己身心——動用,哭起來象個鄉下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