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3/6頁)

那到底怎麽了?……裏面已經傳出樂聲。丁萬搖著輪椅開始繞體育館“徜徉”。他懷疑自己沒把約會地點講清楚。不,他明明叮囑了又叮囑,直叮囑到她在電話裏“噗哧”一聲笑起來。

輪椅吱吱作響,從滿地的冰棍紙、糖果紙、面包紙上碾過。他端詳自己的手,手似乎比過去粗大了,小臂的肌肉也發達起來。與此比較,腿卻在細下去,肌肉退化。有時他睡覺前端詳自己的身體,覺得真象個怪物……

繞了一周。他又回到體育館正門。仍不見薛蘭的影子。他開始“徘徊”。

到現在他也不後悔他用半條腿換了那一口袋地瓜。

那地瓜=幾個姑娘的性命。

數來寶感覺象誰在他腿肚上狠踹了一腳,他摔得好慘。他伸手在周圍的地上摸:地瓜!寶貝,你們還在!

敵人怎麽不追啦?

他拖著幾十斤地瓜往前爬,子彈在他上方“噓溜溜”劃過。

慢慢地,那幫家夥打膩了,槍聲零落下來。他們不敢黑天半夜往山上的茅草堆裏搜。

數來寶剛想站起身,突然發覺左腳的鞋裏汪起又熱又粘的玩藝。他翻身坐起來,發現那液體已從鞋裏漫出來。褲腿也去掉一半——怎麽回事?

是剛才在他不遠處爆炸的那顆手梱彈?……天,血!這下可撈著機會往外湧了!誰來幫幫我?血流光就完蛋啦……

他絕望了一刹那,迅速回憶起上戰場之前的“自救互救”課。他掏出急救包,撕掉半截業已破爛的褲腿。天黑,看不清傷口,但他從血流量斷定,這一傷非同小可。他把繃帶勒得很緊,企圖截住那些血。他幾次站起來,又幾次倒下去。他只得把那些地瓜扔下了。

走了幾步,他又感到這樣不合算,假如扔下地瓜,這血不就白流了嗎?姑娘們的生命就系在這些地瓜上。采娃。她見了這些地瓜會笑的……

采娃在夢裏咯吱吱地磨牙。仿佛現在給她一塊卵石,她也會嚼碎吞進肚裏。蕎子和小耗子也睡著了。餓,使她們的鼻息都很微弱。

天快亮了,一夜風雨將住。大田的嘴唇上燒起一層硬皮,眼球象兩個燃著的煤球,燙著眼眶。她沒有睡,山澗地勢低,雨水往裏灌,她走出洞口,冒著大雨摸回一些碎石頭,又扒了些稀泥,在洞口築了條壩。無奈“建築材料”太劣,築起的壩一再被沖垮。她得守在洞口不斷加修。體內的高溫被冰冷的雨水抵銷不少。她渾身透濕,唯一一塊雨布搭在三個姑娘身上。沒有吃的,她們能睡個安穩覺,她心裏也好受些。

她的堤壩使洞內始終幹爽,這一夜辛苦值得。現在雨小了,壩不會再被沖毀。她慢慢扶著洞壁坐下來,知道這一夜大雨對她的傷口起著怎祥的作用。天快亮了,可她眼前卻一陣陣發黑……

蕎子似乎被夢驚醒,她悸然四顧:“大田!……大田你怎麽了?!”

她撲上去,搖著渾身泥水的大田。大田的頭發一縷縷掛在臉上,往脖子裏滴著水珠。一夜間,她變成這副可怕的樣子。蕎子看見那道堤壩,又看看她兩手泥,指甲和手指都分離了,因為她靠這雙手掘土扒石。

“大田!你醒醒……”

“我沒睡。”她緊咬的牙關松開了,微微一笑,“別吵醒……她倆。”她的眸子遲鈍地向洞內轉去。

“你病了!你在發燒!要命了,燙死人!”蕎子把臉貼在大田臉上試著溫度。

“別嚷,我想睡一會兒。”大田閉上眼。其實她努力在保持清醒,不敢睡,怕那樣會莫名其妙地默默死去。

小耗子醒來第一句話就問:“他們沒回來嗎?”

“他們”是指昨晚下山的贊比亞和數來寶。

蕎子看看大田,她似乎睡熟了。她朝正要大聲說什麽的采娃噓了一聲。

“他們……還會回來嗎?”

蕎子不做聲,把那塊雨布輕輕搭在大田身上,目光沉重得幾乎無法從她焦黃的臉上擡起。

“贊比亞身上有兩處傷,”小耗子輕聲道,“要是再……會不會?”

“你怎麽什麽都要問別人!”蕎子惡狠狠打斷她。

從昨晚贊比亞和數來寶下山,擔憂就象一跟繩索,系住她的心。隨著他們遠去,隨著山下隱約的槍聲,隨著一切歸於寂杳,那跟無形的繩子越扯越緊,現在又加上重病的大田,她感到自己被勒得要窒息了。

蕎子走到洞口。贊比亞固然強悍,但他畢竟帶著傷。血,畢竟會流完的……從洞檐上滴下的串串水珠,那微弱的聲響誘發出她的幻覺,嘀嗒嘀嗒,使她心驚肉跳。

采娃用手接著水珠,一掬一掬地捧進嘴裏。喝了水,她苦著臉道:“真餓呀……”她餓得連哭也沒力氣了。

餓,你知道這時有比餓更難忍受的嗎?就因為你餓,贊比亞和數來寶才去冒險!現在有誰能告訴我:他們活著嗎?他——贊比亞在哪兒?是迷了路,還是正躺在某處,束手無策地等待全身的血流光?……無數次反復的希望和無望在那已很細微的神經上拔河,這神經要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