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2/6頁)

他想起七十年代那些軍帽下清一色的“小刷把”。不知哪個姑娘想出餿主意,弄來一把鋁制梳子,在爐子上加了熱,“小刷把”一夜間成了“絨毛球”,額頭上的劉海兒也變得彎彎曲曲了。據說連田巧巧也被拖下水,姑娘們捺住她,把她那頭又濃又粗的頭發折騰得一塌糊塗。這樣一來,她們就不擔心誰會告狀了。再說法不責眾,多一個人壯一分膽。第二天早晨出操,女兵們剛排好隊列,就聽見一聲大喝,“女兵二班,全體出列!”

徐教導員怒發沖冠,嗓子高得象唱“秦腔”!

“向前三步——走!……立——定!向後——轉!”

頓時,女兵二班與隊伍臉對臉。

“大家看見了嗎?她們好看嗎?美不美?”

男兵們幸災樂禍地哄然而笑。女一班的老兵為表示與她們界限分明,笑得尤為響亮。

“就那麽好笑嗎?”徐教導員喝道。他用手點點戳戳,“你們呐,你們呐,腦子裏成天盡想些什麽,啊?!參軍才兩年,軍裝穿得不耐煩了?軍帽壓扁了你的腦殼?鬧這些鬼名堂!……”

他打開話匣子,一席話訓了兩個鐘頭。不過他從來不忘一點:夏天讓部下們站在樹蔭裏,自己頂著太陽,這樣的話訓出來具有說服力。他從自己參軍說起,那年頭,投奔隊伍的姑娘剪掉辮子,扔掉高跟鞋……最後他象想起什麽似的,問:“還有人反映女同志偷偷改軍褲,有沒有這事?”

這下女二班笑了:女老兵們恨不能把兩條腿立刻揣進兜裏。改過的軍褲是一目了然的。

“報告!”—個女老兵沖出來。

“說。”

“女二班也有人改!”

徐教導員沖田巧巧冷笑:“二班長,你們占得真全乎啊!”

“報告!”田巧巧決心撐開“保護傘”。

“說!”

“我聲明:不是改軍褲,是改軍褲頭。後勤發的褲頭一個能改三個,為什麽不能厲行節約?完了。”

“都入列!”徐教導員喝道,“能改短褲今後就會發展到改長褲!資產階級思想就是這麽滋長起來的。褲子改那麽瘦,適合野戰需要嗎?喊一聲臥倒,誰擔保它不綻線?胡鬧!我們首先是兵……”

他又開始“想當年”了。

結果女二班奉命開三天會,討論什麽叫“美”,“美”的階級性。端正了“美”的觀念後,姑娘們表示悔改誠意,全體穿上了部隊發的、黑面圓口的、被通稱為“老頭鞋”的布鞋,並一律用白廣告色在鞋幫兩側寫上“渡江勝利”。當田班長領著十二個女兵列隊走出,誰也鬧不清她們是否在向大夥示威。

這些八十年代的女兵改軍褲燙頭發都不用偷偷摸摸,女兵首先是“女”,其次是“兵”。假如徐教導員此刻對她們“想當年”,或許她們會象瞪著活化石一樣瞪著他;假如他再說起大姑娘剪辮子、扔高跟鞋,她們會哈哈笑著拍他肩膀:“別逗了,老頭兒。”

幾個姑娘把那些千篇一律、敷衍了事的“決心書”往丁萬桌上一放,便開始對丁萬評頭論足,說他的襯衫太土,還不如那個鍋爐工;說他的頭發也太土,還不如常來送信的郵遞員;那褲子更甭提了,連常來拉糞的鄉下人都穿直筒褲……丁萬想,我收拾了倆鐘頭,弄得誰也不如?但願薛蘭的審美觀別象她們這樣“趕趟”。

姑娘們剛飛出去,團支部書記到。

“丁大主編!得提前出這期墻報!要下部隊了,首先得讓那些姑奶奶改改裝!這期墻報得討論一個問題:什麽叫美!”丁萬看看表,他的手搖輪椅是一小時八公裏的速度,搖快些,可達十公裏——第一次和薛蘭約會,遲誤不得。他架起拐,而這位團支書卻纏住他不放。

“……你瞧她們一個個打扮的,還號稱‘我們這叫軍牛仔’!這模樣怎麽為基層服務?!”

“基層就不愛美?”

“美有個範圍……怎麽,你不管?”

丁萬對著巴掌大的圓鏡最後一遍審視自己,可惜鏡子太小,只能快速地上下左右移動。

“你聽我說,”團支書急了,“你急著上哪兒去?”

丁萬又看表,無奈,理由羞於出口。

“哎,你還管不管團支部的事啦?今天還有人投你票呐!……”

一聽這話,丁萬架起拐就走。“你們別來惡心我啦!”他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怒氣,一陣悲哀。

他坐上輪椅,一陣風似的出了大門。還是晚了,觀眾已入場,門口冷清清的。

薛蘭呢?他掏出她那條花手絹,想擦擦一腦門的汗,但舉到面前,又珍惜地收回去了。

她說好“不見不散”,她不會輕易失約——這一點從幾次短暫的接觸中就能看出來了。女人往往在約會時稍稍遲到,這是想占上風的心理。薛蘭可不是那種女人,她不會玩這被玩俗了的伎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