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4/6頁)

正在這時,靠著洞壁的大田突然一歪,倒下來。小耗子和采娃驚得欲喊無聲。

蕎子趕緊上去把大田抱在懷裏,透過她冰冷的透濕的軍裝,感到她的身體象火炭一樣灼人。

“她為我們淋了一夜雨,”蕎子冷冷道,“沒看見這個嗎?她指著矮矮的堤壩,“她現在燒得很厲害……”

采娃聞此一骨碌爬起,攥著兩只拳頭:“她……她……”她不知說什麽好。

“快,讓她躺下!”小耗子說。三個人手忙腳亂地抱著大田往裏挪。

“要不是她。我們就會在水裏泡一夜,明白嗎?”蕎子低聲說。當她摟起大田下腹時,後者猛一抽搐——蕎子一驚,原來她掛了彩!

為驗證自己的猜測,蕎子急忙解開大田的腰帶,果然,在腹溝處,一處槍傷已經潰爛。蕎子擡起茫然的眼睛:她們從此少了根最有力的支柱,她心裏最後一點踏實感也消失了。

“她什麽時侯受的傷?……”采娃已被這可怕的傷口弄得暈頭脹腦。幹渴、饑餓、槍聲都不能說明什麽,而這傷口一下子使她頓悟了戰爭的意味。戰爭離她太近太近了……

蕎子全明白了。她恨自己,為什麽四天前偏偏跑掉了鞋!為什麽當時沒有全力拖住她!為什麽這麽幾天,大田日趨衰弱的身體沒有引起自己注意……

“我看見她躲在樹叢裏……我問她,她說是‘例假’。她還用稀泥把褲子上的血蓋住……”小耗子回憶道。

“你怎麽不早說?!”蕎子解開那草草包紮的繃帶。

“我以為……”

“現在說什麽都晚了!”

采娃突然用手捂住臉:“我們怎麽辦?……大田怎麽辦?……我又傻,又蠢,又不……”

“對了,你就會哭!”

這時,大田微睜開眼,皺起粗粗的眉毛:“蕎子,你怎麽也學會嚷嚷了?”她把滾燙的手搭在蕎子肩上,高燒使她全身打戰。她的手下意識地摳進蕎子肩窩,把痛苦和堅韌同時傳導給了她。

蕎子把大田的濕衣服脫下,又把自己的幹襯衣給她套上。小耗子不知什麽時候也脫下毛農,那是件藕荷色的、嶄新的、臨上戰場才從箱子底下翻出來的毛衣。

大田已沒有精力阻止女伴們了。她艱難地笑笑:“我沒亊……你們別怕。我不告訴你們,就是擔心你們害怕……死不了,放心……”說著又昏昏睡去。

洞外的天已亮了,光線射在大田呆板的笑臉上。蕎子終於把被血漬透的繃帶解開。感染。破傷風。敗血症。一顆子彈留在腹腔。她的腦子被這些念頭占滿了……那暴露的創口發紅,局部發黑。大田會死嗎?她下意識地左右望望,怕這心聲被其他女伴聽了去。

蕎子走出山洞,她想找一點幹凈水替大田洗洗傷口,換換繃帶。她幸存一小包食鹽。天大亮了。雨完全住了,但風裏還殘存著很濃的濕意。她穿著大田的濕軍裝,經風一吹,寒徹肌骨。

她只覺得腿象患小兒麻痹症似的,走路沒深沒淺,動作大而步幅小,視野忽明忽暗。由這,她才想到已有四十多個小時沒吃東西了。

她搖搖晃晃走了十幾步,腳下一滑,摔得輕飄飄,如一塊綢子墜地,可下巴分明磕出血來。她趴在那兒,手腳胡亂配合,怎麽也爬不起來……她只得與身體妥協,暫時伏在原地喘幾口氣,歇一歇。

四周靜極,一夜風稠雨密,鳥尚未出巢……突然她感到自己在發夢魘:隱隱聽見一陣呻吟,那聲音仿佛也是貼著地面傳過來的,象很遠,又似很近。

蕎子感到幾分悚然,全身收緊,“噌”的一下爬起來,半跪著四下搜索。大概由於她的響動,那呻吟停止了,一切又歸為寂靜。是太疲勞或過度緊張而發生的幻覺?有可能。神經繃得太緊,就喜歡弄出這些花樣表示抗議。不過她不敢大意,槍抓得緊緊的,盡管並不熟悉它的性能。她慢慢站起來,剛舉步,呻吟又起,這回她感到是從身後傳來的。她貓下腰,冷汗滲了一脊梁。

她把帽子拉低,打開槍保險。她已確定這回並非幻覺了。然而那聲響又變了方向,變到她的左側,—忽兒又象在右側……她簡直全懵了,弄不清響動究竟出自哪裏。她試探著朝前走,輕得象只貓,腳踩在濕草上沒有一點聲響。風在山谷裏打轉,她這才明白,那呻吟聲被風拋得飄忽不定。

果真有一個人!……蕎子終於把這個渾身稀泥、面目全非的家夥找到了。那人扭過臉,臉上只有一雙眼珠子沒沾上泥。他朝蕎子眨巴著眼,表示他是個活的。他背上壓了個奇怪的包袱,裏面裝得鼓鼓囊囊。

“不許動!”蕎子把槍口指著他。

他又呻吟一聲,然後哼哼道:“我不動……”他說中國話,那聲音讓蕎子感到十分熟悉。“地瓜,地瓜……”他又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