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中午,丁萬給薛蘭打了電話,她在電話裏答應得蠻利落:“晚上一定來。不見不散。”她說她向來對音樂感興趣。

下午,團支部開大會,拉丁萬列席,說他是“團組織最熱心的建設者”。得到這樣的贊譽,是因為丁萬為團支部辦了一版墻報,小青年們說這墻報把黨支部的“震趴了”,從此聘請他做“主編”。

對越自衛還擊戰回來,丁萬和另外七名戰友的名字見了報,被邀請到各個學校機關去做報告。然而光榮了一大圈,搜集材料的人驚異了:“啊?這麽一位功臣還不是黨員?!”

“我交出入黨申請已有五年了,一直沒動靜。”

“為什麽?”

“鬧不清……人家說我不象黨員樣兒。”丁萬笑嘻嘻道。他記得當年遞交入黨申請之後,宣傳隊有一位老黨員找他談話,說是受徐教導員委派,向他指出,要爭取入黨,首先要象個黨員樣兒。

“黨員什麽樣兒?有規定嗎?”他困惑了。

“當然沒規定。”老黨員說,“但起碼不能象你現在這樣,整天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的……”

“和群眾打成一片嘛。”他嬉著臉。

“請你嚴肅點。我這是代表黨支部。”

丁萬意識到事關重大,不敢笑了。黨員可不是鬧著玩的:常有些文件“只限在黨內傳達”,每逢這時,黨員們每人揣個筆記本,煞有介事地走向隊部,很自然地便同非黨人士區別開來。而每當黨員開會時,非黨員總是被指令打掃環境衛生。

這時,老黨員正扳手指列舉丁萬的“不足”:比如給人起外號,管瘦高個的司務長叫“長統襪子”;還說臉上有淺麻子的炊事班長若躺下,別人能在他臉上下彈子跳棋……

丁萬表示痛改前非,但過了三天舊病復發,又“和群眾打成一片”了。那“老黨員”再也沒來找過他。

因為丁萬在戰鬥中的表現,調到軍區文工團後就成了黨員發展對象名單中的“頭號種子選手”。一九八一年再次遞交申請書,很快通過,丁萬終於成了一名中共預備黨員。

預備期未滿,丁萬仍在團支部擔任“主編”,甚至連今天的團支部大會也不得不參加。

開會前,團支部書記宣布了議程:其一改選支委;其二,針對團員中某些不良作風展開批評。丁萬惦記晚上的音樂會和薛蘭,坐在一群小青年中間心裏急得發毛。

改選開始。無記名投票。黑板上用紅粉筆寫出候選人名單,唱票人念一個名字,白粉筆便計上一票。選舉使這些大娃娃們意識到自己的權力,一個個莊嚴地繃著臉,場內極靜。突然,唱票者不往下念了,手裏捏著那張票,愕然地瞪著眼:“誰搞的鬼?……”他忍住笑小聲嘟噥道。

記票者回過頭:“你就照實念唄!”

唱票者使勁抑制兩嘴角的扯動,似乎改換了一副嗓音念道:“丁萬,一票!……”

大家愣了一下,“哄”的一聲全笑了。

丁萬笑著嚷:“娘的!哪位這麽擡舉我?……”

記票者忍住笑添上丁萬的名字,並在下面鄭重地畫了一道。

這唯一的一票一直保留到選舉結束。小青年們沖著丁萬又拍手又笑,搞不清是真心擁戴還是惡作劇。丁萬在笑鬧中走到黑板前,將他名字下唯一的一道杠添成了個“正”字,左右看看,仍不過癮,接著往下畫,直畫到“正”字繞黑板轉了一圈,然後得意地拍拍手上的粉筆灰,架著拐,揚長而去。走到門口,又回頭將黑板仔細端詳一番,擠擠眼道:“小鬼頭們,差點誤了老身大事!”

大家笑得更歡。團支部書記帶頭鼓起掌來。

丁萬回屋刮了臉,換了襯衫,又忙著擦皮鞋。晚上要和薛蘭並肩坐著欣賞音樂,得盡量收拾得體面些。他得提前趕到體育館,以便有充足的時間做思想準備。他喜歡這個老姑娘,雖然她有點叫人捉摸不透。老姑娘嘛,多少總有些乖戻。他邊擦皮鞋邊吹口哨,皮鞋擦得很亮。他欣賞著,把皮鞋套到那只沒有知覺的腳上。不知薛蘭看見這只假腳會不會害怕,截肢以後,他從來不到大池洗澡了。

門“嗵”的一聲被撞開,同時響起尖聲尖氣的聲音:“報告!”

舞蹈隊的幾個姑娘湧進來:“我們來交決心書!”

文工團組織了一支巡回演出小分隊,三五天後就出發。丁萬擔任隊長。

這群姑娘與寧萍萍、喬怡等入伍時年齡相仿,可比她們難管理。幾乎每人一種發型,花襯衫一天一換,有的頭發燙得太蓬,集合居然把軍帽拎在手裏。你說她,她會朝你翻翻白眼:“我有法兒戴帽子嗎?”皮膚本來夠白,卻抹著老厚的粉,真眉毛拔光畫上假的。

這些兵,下連隊不把那些大兵嚇暈過去?居然還寫什麽“決心書”。有一次丁萬問她們想不想入團,她們竟異口同聲說:“隨便。”莫非真是時代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