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2/6頁)

喬怡急於脫身。他卻說了一句:“你不簡單嘛——還知道托斯卡尼尼?”

“或許所有人都比你想象的聰明。”

“那些人……”他晃晃頭,悲天憫人地說,“連音樂都沒聽懂過就要批判!”

喬怡捧著稿紙,不想與他多羅嗦了。但在她離去的刹那,他有些遺憾,似乎談興未盡,那神情似乎在懇求她留下陪他再談點什麽。大概他的“三角洲”成了無人之境,碰到一個談話對象是不易的,他不想輕易放走她。而喬怡可不願忍受這種“精神虐待”……

喬怡在招待所門口遇上徐教導員父女。達婭神色緊張地挽著父親,見了喬怡,眼圈一紅,啞聲道:“蕎子姐姐,我爸爸咯了好多血!”

喬怡驚道:“什麽時候?”

徐教導員笑笑:“別聽她嚇唬人!小孩子見點血就不得了……”他灰蒼蒼一張臉,走路兩腳打漂。

喬怡知道達婭並非小題大做。

“是去醫院嗎?”喬怡上去架住老頭兒另一條胳膊,四處望望,“得叫輛車!”

“沒多少路……”

喬怡不容分說:“達婭,你先扶爸爸在傳達室坐會兒。”

她憑一張記者證,用當前最快最舒適的交通工具把徐教導員送到醫院,經過急診,當即被留下住院了。

達婭始終緊隨著父親,緊張地看著醫生往病歷上填寫什麽。看了一會,許是不懂,又盯著醫生的臉,無奈醫生的臉上只剩一個沒有表情的大口罩。最後只能把目光凝聚在老父親臉上。她不愛說話,不熟悉她的人差不多都當她小啞巴,她臉上有著啞巴特有的那種聰敏。所有事物經過她那雙黑得發藍的眼睛時都會被吸收進去,印入心底。她不動聲色,一旦發作卻驚天動地。她聽見父親提到桑采這個名字,就狠狠在他胳膊上掐一下,然後掉頭就跑,一天不見父親的面。她偷偷把父親存留的照片拿出來,凡是那個美麗的面孔都被她一一塗成墨團。她恨桑采是有緣故的。自她懂事就發現父親的愛一半(甚至一多半)被那個漂亮女兵占了去,而她達婭本應該得到全部。可最終,那個漂亮女兵又是怎樣報答父親的呢?……

父親不是她的親父親,這點她剛懂事就知道了。許多人勸徐永志不要告訴她,就當親生女兒養,這樣老來才會貼心。老伴也說:“你要告訴她,我們不是白養一場?”然而這老頭兒不知是太明白還是太糊塗,堅持把事情真相原原本本講給還不完全懂事的達婭聽了。他對她說:“你是西藏的女兒,我將來送你上大學,學好了還回你家鄉去。”

“我家鄉啥樣兒?”達婭問。

“咋說呢?你家鄉啥都有,就是沒文化。”

“那爸爸你也去嗎?”

“爸不去。爸也沒文化。”

奇怪的是,達婭聽了自己的身世後反而更愛父親。或許她冥冥中認為:愛親生兒女的父親不過順應天理;愛天下所有孩子的,才是真正的父親。父親,豈止他本身那點含意。

達婭回招待所取各種日用品,喬怡陪徐教導員往住院部大樓走去。院子裏到處開著艷麗的罌粟花。喬怡不喜歡這種花。

“先在這兒坐一會兒,”徐教導員喘籲籲地說,“這些花開得多美,顏色簡直跟假的一樣。”

對了,它們仿佛鮮艷得不夠真實了。真花有著假花的色彩,不太悲慘了嗎?

他們在石條凳上坐下來。

“桑采……”又是桑采。徐教導員沉吟道,“那孩子單純。有些事怪我,我教育方法有錯誤。”

喬怡看著那些花。

……自那次“暈倒”後,桑采一蹶不振。除了星期天照舊去徐教導員家吃一頓餃子,這小姑娘對誰都不搭不理,她用傲氣來對付眾人的冷落。不久她當真生了場大病,被送進醫院時體重下降了十幾斤!

她被診斷為急性肝炎,從軍門診部轉到了軍區總醫院傳染病區,與世隔絕近半年。出院後她又象剛參軍時那樣嘻天哈地,一身輕松,仿佛在一頂頂先進帽子下壓了這些年,終於透出一口氣。她甚至恢復了愛吃糖的習慣,若是糖果吃完了,她就用一只信封盛上白糖裝在上衣兜裏,隨時隨地用一只玩具小勺去舀,然後再偷偷抿進嘴裏。每當這時,人們仍把她看作一個有吃糖惡癖的女孩子。

有一天她忽然對喬怡說:“你願意做我的朋友嗎?”

“一對紅?”

她羞愧地搖搖頭:“不,是朋友。田班長對我印象不好了……”

“瞎說!她不是還象過去那樣幫你縫被子、洗衣裳嗎?”

“她不和我談心了。”美麗的女孩眼裏汪起淚,過了一會又說,“我保證以後對你一句假話也不說。”

“好極了。”

她被桑采邀請到那座小天橋上。燈光很暗,桑采象忽然受了什麽感動似的摟住她脖子:“人家都講我好看。可我覺得你才叫好看,不過許多人看不懂,就比如有許多很精彩的書我讀不懂一樣。”接著她告訴喬怡一個秘密:她即將離開宣傳隊,去學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