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4/6頁)

“看來你對我印象並不太好……”他說。

喬怡不否認地笑笑。

“可我記得,上次只有你一個人沒動手……”他指那次挨揍的亂拳中少了喬怡那一份。

“我想,”她說,“世界上有比打人更重的懲罰。”

“我當時已經在你的眼睛裏看到那種懲罰了。”他認真地說。

看來低估了他的智商。但對他請她來此“相商要事”的企圖,喬怡越來越摸不透了。

“從那時起,我就對你有了一個很深的印象。這印象直到上次見面,我才意識到自己對於你……你別怕,我很尊重你。我是對你另眼看待的。”

喬怡頓悟,一下子從沙發上彈起來。“再見了——我可不想上什麽軍醫學校。”

他慌忙站起身:“我不會強求你改行……你要願意,我可以幫你調到軍區文工團來。”

“不,我現在呆的地方很好。”

“……我希望咱們做朋友,母親不能代替我做這種選擇。”他上前捉住喬怡的雙手。

“那我再聲明一句:我正和一個人熱戀,他就是揍你的那個人!”

沖動中,喬怡竟覺得自己誤入一座迷宮,幸而他用失望的語調提示:“門在那邊……”

桑采或許為那個李阿姨從此不再露面,以及軍醫學校音信杳然而納悶。但喬怡不願把其中奧秘告訴她。她怕給她們單純的友誼蒙上不明不白的陰影。

“小喬……”

“嗯?”喬怡轉臉,她感到徐教導員有什麽話難以啟齒,“什麽事,您說吧。”

“……要是,”他輕聲道,“要是你有桑采的地址,抄一份給我吧。”喬怡點點頭。

“你有嗎?”

“有……沒帶在身上。”其實那封一直未顧上拆開的海外來信,就在她軍裝兜裏。她把手插進衣兜。桑采,天曉得你這封信寫了些什麽……

在徐教導員轉業回鄉的前一天晚上,他和老伴又包了餃子。餃子下了鍋卻到處找不到桑采的影子,結果小達婭發現她躺在別人的床上,蒙著被子說頭痛。達婭站在床前,期期艾艾懇求半天,她硬是紋絲不動。等達婭剛出門,她立即起來把門拴上了,拴門的聲音使僅有五歲的達婭失望得流了淚。桑采的行為引起了大家的憤慨。第二天早上,喬怡硬把她從床上拖起,而等他們趕到車站月台,徐教導員乘的那趟車已消失在路軌盡頭。大家在寂寥的月台上站了好一會。回去的路上,送行的十幾個人都懶得開口,桑采離人群遠遠地耷拉著頭……

徐教導員咳得很兇,喬怡焦慮地望著他,愛莫能助。

一九七六年“四人幫”垮台後,因為他曾受命搞過一台“反潮流”的節目,所以參加了“講清楚”學習班,半年後回到演出隊就有些灰溜溜了。只要他一張口批評誰,就會有人堵他:“自己先去‘講清楚’吧。”一九七八年年底,組織上讓他轉業了。那時,他身體還沒垮成這樣。

“跟你實說吧,小喬,我這次來是想找找老首長,看看能不能還讓我回部隊。當時對我的處理過重了……”徐教導員臉上顯出難為情的神色,“可沒那麽簡單啊!”他嘆了口氣,“我已經跑了兩回。老首長多半也都離休了。我並不是想再混個一官半職,要那樣,我當初就不會答應調到演出隊去了。演出隊是非編,又掛業余牌子,我那些老戰友罵我糊塗,說我領一幫唱唱跳跳的娃娃們把正經前途耽誤了……我沒理他們,在演出隊一幹十年。我是想當官嗎?”

喬怡趕忙搖頭。

“我只有一個心思:就是不想離開部隊。我象達婭那麽大就跟著部隊了。我對幹部部門的人說,叫我回部隊幹什麽都行。不能把老的都攆光吧?攆光了,新的誰來帶?……不過跟他們說不通。他們沒有一個通情理。”

情理,情理,情與理原本不是一回事兒。他的一廂情願,並不能作為寫上狀子的理由。事情已過去那麽多年了,人們著眼於現實和未來,誰還有暇顧及這個年逾花甲的老頭呢?所以他漸漸地明白這樣一趟趟往返於部隊與故鄉之間是徒勞的,不明智的。他的心因此悲涼空虛。

達婭取東西回來了。喬怡送徐教導員上樓時說道:“我過兩天就把桑采的地址給你……”

達婭扭過頭,長時間地盯著喬怡,然後又把充滿怨恨的目光投向父親。這姑娘或許一輩子都不會原諒那個漂亮女兵。

喬怡回到招待所時,天已晚了。她感到很疲勞,懶懶地住沙發上一靠……

這是個淺淺的山洞,洞外崖壁上長著刺蓬和石榴。枝上幾個瘦巴巴的、不成熟的果實已被拽下來充了饑,雖然那東西的滋味並不好。

餓!……

一個“餓”字在六個人腹內燒灼。不足二兩的壓縮餅幹早在八個小時前就被他們分而食之。贊比亞把他那拇指大的一份讓給了采娃。這點食物很快被貪婪的胃消化殆盡,它加速蠕動,等待接受更多的東西,不斷向大腦送出急不可待的信號。所以他們甚至比什麽也不吃更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