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6/11頁)

“陳哥你說啥呢?這是兩碼事嘛!你嫌我沒受傷是不?看今天我給你負一個!”

黃瞎炮像真生氣了,背過臉去將嘴撅得驢一樣。陳玉茗便打圓場,笑呵呵地拿出一包煙塞給他。黃瞎炮立刻來了個變臉,一臉堆笑地說道:“嘻嘻,陳哥你見怪了!其實都是開玩笑,二愣他還替我擋了一刺刀哪!大洋全給他我都不心疼,就是想騙你一盒煙抽……”

“奶奶的老土匪!肚子裏這麽多壞水,把煙還給我!”陳玉茗笑著去搶他手裏的煙。

“陳哥這麽小氣,怎麽帶兵打仗啊?你好賴也是大官呦!弟兄們,長官打劫啦!”

黃瞎炮把煙撒給了戰士們。老旦故作不屑地指著他,踏實極了。老兵啥時候心也不亂。

“旦哥,我有個想法,可以跟你說不?”小色匪說。

“有啥球不能說的?講!”

“旦哥啊,這些個大洋是不好拿,俺揣了一晚上拉屎都差點站不起來,你說能不能大家都湊一塊留著,萬一我回不了黃家沖,你還能收了轉給我爹媽?”小色匪說得認真,大夥聽得仔細,這是個好辦法呢。

老旦看著單瘦的小色匪,三年前這小子仿佛剛縫上開襠褲,每天被玉蘭打耳光踢屁股,如今已經變成了堅強的戰士,做好了“壯烈”的準備。這令他傷心起來。從沖裏出來的時候,他曾發誓保護好這些黃家沖的好娃子們,可十多天下來,這些生龍活虎的身影已永久地消失了。也許再過一兩天,連自己都沒了。

“傻伢子,你自個兒把錢收好,等著這幾仗下來攢得多了,鬼子也退了,咱們一起帶回去,給你老娘買幾頭牛去!”老旦信口胡謅著,不自在地扭過了臉。

黃瞎炮眼睛眨巴著,說:“我覺得不錯呢,揣在身上確是不踏實,萬一我壯烈在那邊,鬼子說不定給掏了去!咱黃家沖的都拿出來放到一塊……對!就放在這個鐵盒子裏,最後活著的別忘了把這箱子錢帶走,可不能像二當家那樣再給一路散了,你們看可成?”

大多數人表示同意,朱銅頭迅速找來了個鐵箱子,匪兵們的大洋嘩啦啦扔進去,像豐收時倒進缸裏的麥子。“咱再去向龍參謀要點兒,戰死的弟兄也要,旦哥面子大,他不會不給的。”黃瞎炮肯定地點著頭。

“有鬼子!”一個哨兵大喊道。戰士們立刻歸位,大洋胡亂地扔進箱子,朱銅頭最後扔進去,嚴嚴實實關好了,放在地上一個低窪之處,上面蓋了口破爛的鍋。老旦忙走到壕邊望去,卻見匪兵們都看著那個箱子,像是看著剛娶進門的小媳婦俊俏的臉。

“兩個鬼子,一個舉著白旗……真不要命啊,還敢來?”黃瞎炮嘩啦開了槍栓。

“別開槍,看看怎麽回事。”老旦命令道,他拿過望遠鏡看去,只一眼就放下了,“服部大雄,是這兔崽子。”

“哪個服部?”陳玉茗不解。

“把咱擋在鬥方山山口那個。”二子說。

“哦,想起來了,球毛硌蛋,冤家路窄啊。”陳玉茗抄起了槍。

“是呢,要不是二子救我,前兩天在鬼子醫務所外面,俺就被他一刀劈了。”老旦再拿起望遠鏡,確定服部是來談判的。

“都別開槍,俺去聽聽他要幹嗎?”老旦戴上了帽子,“這兔崽子跟我們可仇大了。”

“我和你去。”陳玉茗放下槍,對戰士們說,“都瞄著,看我舉手才能打,誰敢瞎開槍,回來我扒了他的皮。”

服部大雄仍和多年前那樣穿戴整齊,只是頜下多了些花白的胡子——他這年齡亦不該有這樣的胡子。老旦和陳玉茗慢慢走去,那張臉在前方霧氣裏忽隱忽現。

可是,這回憶並沒有勾起他的憤怒,如同第一次走向這個鬼子一樣,服部仍和那一次見面時那麽站著,手自然地垂在兩邊,手套仍然雪白——老旦不知為何這手套能那麽白。他只是瘦削了些,臉色雖然灰暗,下巴卻依舊高昂。他紋絲不動地等著老旦。老旦一路都在想要說什麽,可還沒有想好,服部卻開了口,那一刻老旦有了錯覺,覺得自己變成了楊鐵筠。

“老朋友,你好。”服部的中文更好了,老旦對服部點了下頭,先聽他說。旁邊那人也是熟臉兒,殺豬樣的大絡腮胡子,自是鬥方山那個服部身邊的。

“我以為你們還會開槍,看來我運氣好。”服部看著老旦的身後。這家夥膽子真不小,他是不怕死呢,還是知道自己不會下令開槍?老旦很難猜。

“你是運氣好,上午那兩個挨槍時我不在。”老旦說。

服部並不在意,說:“兩個事情,第一個還是這件事,我希望能拿回我的士兵,帝國的戰士們戰死沙場,我要讓他們的骨灰回家。”

“你可沒讓我的死弟兄回家。”老旦沒好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