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頁)

“你倒松心,他們萬一帶了手雷呢?”老旦在黃老倌子身後嘟囔。

“別讓玉蘭知道。”老漢回頭低聲說。老旦會意,心裏咯噔一下。

寨堂裏匪兵齊整,刀槍林立,當家的都按座次坐了。寨堂四周有暗藏的射擊位,上面還掛著藤編的吊箱,裏面裝著二子埋伏的匪兵。大薛的狙擊步槍可以看到任意角度,此時正指著來人的頭目。老旦坐在黃老倌子左手邊,手槍頂上了火。他聽說過這些怎麽打也打不完的共產黨,傷兵醫院的弟兄也有和他們交過手的,說這是一群沒法講理的暴徒,賊能吃苦,也賊能拼命,國軍幾十萬愣是圍不住,但要是鬼子不來,這幫叫花子就被蔣委員長收拾在蠻荒之地了。他們被打得都成野人了,一路逃著還喊北上抗日,媽媽的陜西甘肅的哪有鬼子?鬼子全面侵華之後,蔣委員長把幾百萬軍隊都堵到東邊去了,實在沒精力收拾他們,就咬牙接受了他們的條件,將他們剩下的人收編了。

共產黨怎會從這兒冒出來?不是都跑了麽?北上了麽?這些人和土匪並無二樣,他們槍支各異,賊眉鼠眼,有的纏著頭巾,有的戴著眼鏡,脖子上滿是泥垢,褲襠裏臊氣哄哄。只有前面的兩個不太一樣,一個戴著奇怪的軍帽,雙肩端得繃直,臉上帶著大戶的微笑,走路有些像……劃船,一只腳或略有殘疾;一個身材順溜,面龐清秀,梳著甩甩的辮子。老旦一下被這張臉嚇著了,他以為定是認錯了人。可這女人也被老旦嚇著了,雙手捂住了漂亮的小嘴。她是阿鳳。

黃老倌子叉腿腆肚,在大木椅子上擺足了架勢,正要給這不速之客一個下馬威,突見老旦和這女人對上眼兒了,二人都和木雞一個樣了,好不奇怪。老旦傻傻地張著嘴,女人呆呆地縮著脖,前來的十幾個人愣住了神。寨堂靜悄悄的,人們都在心裏驚愕,卻不知為什麽。眾人都在等著他們倆說點啥,黃老倌子惱火地捶了下椅子靠手,後面那只哪壺不開提哪壺的大鸚鵡定是會錯了意,哇啦先來了一嗓子:

“殺他個片甲不留!”

大鸚鵡中氣十足,喊得殺氣騰騰,帶著黃老倌子那惡狠狠的味道,在這寂靜的寨堂喊起來,真是憑空嚇死個人。老旦被它嚇得一哆嗦,阿鳳被它嚇得朝後倒,共產黨們被這一聲大吼嚇得都去摸槍,滿寨堂的匪兵們登時把槍栓拉得嘩嘩響。一觸即發的關口,半空響起二子一聲驢吼:

“都別動手,這女人是旦哥的老相好!”

全場哄然,百十雙驚奇的眼齊刷刷瞪向老旦,像看到一條醬板鴨開口說了話。共產黨們也看著他,打頭那個跛子本來還微笑著,可此時眼神裏已帶足敵意。黃老倌子嘿嘿地叼起煙壺,略帶不屑地看著他,看樣子是不想先說話了。老旦一張臉臊成了紅辣椒,嘟囔著嘴說不出話,他看了眼吊箱裏伸出頭鬼笑的二子,恨不得一槍敲下這獨眼兒兔崽子。

場面太過尷尬,滿寨堂的土匪和共產黨都在等老旦開口。尷尬比危險還可怕,老旦忍得了炮轟槍打,卻忍不了這要命的目光,這比抽筋還要難受。他慢慢站起來,臉上堆出半哭半笑的怪樣。

“阿鳳?怎的是你?怎到了……這兒?”

阿鳳的臉先是紅,又是白,如今卻要綠了。她緊張地哎呦了一下,笑道:“老旦大哥,真沒想到在這兒遇到你,還以為你……犧牲了。”阿鳳說到這兒,似乎已經覺得太多,就指著身邊那張變青的臉說,“這是我們省委的肖專員,我們都是從湘潭那邊來的。”

“既是熟人,又是遠來的,請坐吧。”黃老倌子大手一擺,算是饒過了老旦。十幾個匪兵立刻搬來一排座位,眾人依次坐下,人們有意無意地坐滿了十幾張凳子,唯獨離老旦最近的這個空著,阿鳳猶豫了下,慢慢坐下了。老旦心跳如鼓,他看著阿鳳那並未變化的側影和俏麗的臉龐,嗅到她那獨特的親切味道,腦子裏已是一團糟。二子不知啥時候溜了下來,自己搬了凳子坐在阿鳳後面,伸嘴便低聲說:“阿鳳,看見你真是太好嘞!旦哥那一陣兒要想死你啦。”

老旦悄悄踢他的腳。阿鳳扭過臉來,神態一派自然:“是啊,我也很高興啊……嗯,咱待會再聊,先說……正事兒。”

老旦本想跟一句,聽她這麽說,生生咽回去了。那個肖專員已入了戲,腰板坐得繃直,對著黃老倌子一拱手道:“黃老太爺,久仰大名,今天冒昧前來拜山門,多謝老爺子接納。”

“還以為你們是來尋仇的,八年前我殺了你們的人,竟忘了麽?”黃老倌子撚著胡子說。

“此一時彼一時,國民黨和共產黨也曾經刀槍相間,如今不也合作了麽?”肖專員隨口答道。老旦見他言語穩重,目光鎮定,心說此人有種——不是阿鳳的男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