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4/7頁)

“鬼子在長沙呢,既是支援抗日,為何要去湘西?”黃老倌子並不買賬。

“抗日是持久戰,持久戰就要有持久的規劃,正面戰場是戰鬥,敵後戰場也是戰鬥。莫非黃老太爺覺得國民政府的部隊能就此擋住日寇,或是打敗了日寇?鬼子來勢洶洶,湘楚似乎勢在必得,不提前做好長期全民抗日準備,就會一敗而再敗。我們在敵後發展抗日武裝,從正規軍到獨立團,從縣大隊到區小隊,從民兵連到兒童團,村連著村,縣通著縣,都有我們的抗日武裝,這個黃老太爺可能就知道得不多了。”肖專員說得興起,還誇張地擺了擺手。老旦聽他似乎在貶低國軍的大戰場,一下子便反感起來。雞巴毛要和胡子較勁,你夠得著麽?和這樣信口胡勒的人混在一起,難怪阿鳳變了些樣。

看著阿鳳的側影,老旦猛然狐疑起來。中華之大,他到黃家沖完全是一場身不由己的顛沛,竟能在這裏遇到一個此生絕不可能再見到的人,這得要多少巧合機緣?松石嶺辭別前的那一晚,人非決絕之時,怎會有那樣的交融?一度隔夜思念,寸香似在鼻息,而恍然間近在咫尺,卻又覺如此生分。老天爺你個雞巴操的,既有亂點人間的本事,怎就不讓俺見見翠兒和有根呢?

老旦胡思亂想,黃老倌子和肖專員的對話便錯耳而過。他很久沒陷入這樣的遐想,世界嗡嗡地空蕩起來,偌大的寨廳仿佛只剩下他和阿鳳,凳子上兩個陌生的人。一束光打在她的頭頂,她的頭發依然閃亮,她的耳廓還是那般柔圓,柔軟的雙肩似乎多了些……撐著的味道,而她那張動人的臉卻隱在光影之外,像永不會再微笑著轉過來。老旦在黑暗中掐指算著,這一晃,二人竟分別快三年了。

“老旦……老旦……老雞巴蛋!”

黃老倌子的叫聲如刀閃過。老旦眼前顫了下,見黃老倌子皺眉看他,肖專員低頭喝著茶,阿鳳扭過半張臉,一只眼瞅了他一下,飛快地閃了。

“老倌子啥事……啥事兒?”老旦慌亂著。

“我問你的意思呢?肖專員都說明白了,你是三當家,先表個態。”黃老倌子說。

老旦被問得懵懂,不知這老爺子葫蘆裏賣什麽藥。二子湊到他耳邊低語:“剛才這肖專員說了兩個事,一個是讓老爺子保障共產黨過路的安全;一個是建議咱山寨弄共產黨那一套,變成他們的隊伍,俺看這幫人沒安好心,你別瞎說……”

老旦點了點頭,舔了舔嘴唇說:“如果是為抗日,該幫咱就幫了,其他的事可以以後再說,就像肖專員講的,抗戰這事兒長著呢,咱們的日子也長著呢,不急的。”

黃老倌子點了點頭,對肖專員說:“我們三當家的可是和鬼子死幹過幾場大戰的,在這事兒上,我聽他的。其他的事兒是不急,如今全民抗日,勁兒往一處使,我們山寨就不急著站山頭選紅黑了,咱們來日方長唄。”

老旦松了口氣,見阿鳳慢慢扭過了頭,一雙杏眼似顰非顰,凝神裏帶著嗔怨,溫柔中含著冰涼,這是老旦沒見過的她的眼神,讓他那顆心撲通跳了一下。

既已達成意思,肖專員致了謝,說他們還要趕路。黃老倌子客氣地留飯留酒,他們仍執意要餓著肚子走。老旦想路上和阿鳳聊那麽幾句,卻再沒這樣的機會,就算走在一起,說的也是無幹的事,或是虛頭巴腦的客氣。走出山寨門時,肖專員熱情地和老旦握手,臉上笑得開花,手卻軟得如涼面條一樣。阿鳳也和他握了手,那手不冷不熱,手心的汗水不知是她的還是他的。阿鳳說了句後會有期,他說了句一路保重。阿鳳走了一步又轉回來,微笑著說:“忘了告訴你,楊鐵筠上尉還活著,他在我們的新四軍那邊。”

老旦大驚,又大喜,想多問幾句,卻聽她說:“我們還會見面的,今天沒法細說了。”說完她就去了,這一行人匆匆上了各自的馬。他們縱馬拐過路口的時候,老旦看見阿鳳輕輕回了下頭,便消失在山嶺之中了。

“他們不是去抗日的……”黃老倌子背手轉身,走向他的山寨。

“那他們來幹啥?”老旦詫異道。

“他們要趁機發展力量。這個肖專員算是個人物,山寨以後八成還會和他打交道的。”黃老倌子拍了下老旦又說,“你和這女娃子到頭了,好好疼玉蘭吧。”

“這娘們兒變了,好好的一根脆黃瓜長成絲瓜了。”二子在後面說。

回到半山腰,玉蘭竟站在門口,手裏拎著他送的手槍。

“你敢和共產黨勾搭,我先一槍斃了你!”玉蘭挺著肚子,惡狠狠地說。

一周後,黃老倌子同意黃瑞剛和二伢子重返長沙,讓二當家黃貴帶三十匪兵一同前往。老旦驚訝黃老倌子的決定,但沒有自告奮勇。二子說在山寨百無聊賴,要去長沙城找個日本娘們兒過過癮。老旦勸了他一宿,好歹勸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