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天的圍困

和共軍打了一番陣地拉鋸戰,兵力和裝備都有優勢的國軍占到些便宜。共軍被三個方向進攻的國軍在南坪集一線擊潰,跑得稀裏嘩啦,槍支彈藥和馬車扔得到處都是。國軍乘勝推進,不加休整便沖過去。老旦帶著全營連夜開拔,跟著大部隊渡過了澮河。二子跳過了岸就在共軍屍體上找東西,找半天啥也沒有,只有一些奇怪的紙,找會認字兒的人看了,說那是他們的入黨申請書和決心書,有的還是用血寫的。二子沒扔,說正好沒了擦屁股紙。

過了河卻不對勁,跑得比兔子還快的共軍主力——那個破衣爛衫的第四縱隊,並不是真撤退,而是藏在澮河對岸,與其他共軍部隊合在一處,布下了個三面伏擊的圈。國軍第18軍主力前腳剛跳上岸,重武器還沒拉上來,共軍的沖鋒號就響了。這叫背水一戰啊!老旦可聽袁白先生說過。可這背水一戰和袁白先生說的不一樣,因為國軍像是……打不贏啊?倉促迎戰,大部隊很快就陷入混亂。老旦和弟兄們剛過了河,見前面的弟兄呼啦啦往後湧,踩扁了一個攔路的少校。老旦忙讓弟兄們後隊變前隊,先跑回去再說。共軍的沖鋒他可是領教過,那幫家夥不把你弄死在河裏才不拉倒。老旦貓腰狂奔,共軍的炮火封鎖著浮橋,老旦等人剛跑過去,浮橋就被共軍的蘇式大炮炸斷了。弟兄們噼裏啪啦掉進河裏,穿著那麽厚的棉襖,好多人秤砣一樣就不見了。老旦看著心焦,毀在橋上的那個團可是打過緬甸的鐵軍,就這麽亂七八糟地完蛋球了。

回不來的部隊少說也萬把人,他們在河對岸頂了一宿,槍聲密一陣兒疏一陣兒,終於沒了動靜。聽說共軍對俘虜不錯,也沒準投降了。炮火一晚上在對轟,不停在河兩岸綻開,老旦看見共軍在玩命鋪橋,都是木船和木板湊出的便宜貨,全不像國軍的美國貨。他們剛鋪好了半根歪歪扭扭的,一顆榴彈炮砸過去,連人帶橋就沒了。大河裏死屍累累,門板塊塊,但共軍不在乎,一鍋餃子水煮個沒完,沒過多久又扛著小船和門板下了水。

共軍辦法鄙陋,但處處都能過河。為了不被共軍突破,14軍一早奉命沿著澮河向南收縮,搶占鐵路線和村莊連成堡壘。一路上,不知打哪兒來的共軍在打冷槍放冷炮,只聞槍聲,不見人影。國軍飛機像夜裏找不到茅房的外村人,繞半天沒目標,憋急了就找個地兒隨便兒拉。這大規模的轟炸成了裝樣子,幾個沒人的村子倒是炸平了。還有更扯淡的,一支掩護14軍側翼的山東野戰部隊過於緊張,竟把從北面增援來的第10軍前衛部隊當成了共軍,交叉火力網一陣亂打,弄死上百個守過衡陽的老兵。第10軍火了,來了個反沖鋒,又弄死對方一片。共軍像偷摸新娘子屁股的哄秧子,趁火打劫沖上來,他們倒都以為是兄弟部隊,一下子全被沖垮了。14軍剛補好的防線開襠褲一樣漏了風,整整三公裏成了無人地帶。於是命令有變,全軍邊打邊跑,都他娘的趕去宿縣以南的雙堆集。

這一路跑得狼狽,第14軍在拂曉到了雙堆集,開始建立新的防禦陣地。老旦的營負責防守五百米長的一截,兩邊是107師39團和45團的裝甲部隊,命令是死守,頂住正面共軍的沖鋒,粘滯共軍的主攻力量,給裝甲部隊反沖鋒提供條件,伺機做迂回包圍。老旦一邊罵娘一邊服從,說這就是找一只耗子去釣貓,等貓咬耗子正過癮的時候再放兩條狼狗去咬貓……還廢什麽話?咱就是那只耗子。

戰士們困累得渾身抽筋,仍脫光膀子大幹,挖戰壕、埋地雷、拉鐵絲網、布置機槍和迫擊炮,忙得飯都沒得吃。一上午全幹了這個,吃罐頭的時候團部傳來消息,就地防守,等候命令。小道消息說:第七兵團的弟兄被共軍合圍了。

這消息雖然嚇人,弟兄們只呲了一聲。“龜孫兒!球毛!共軍圍七兵團?拿什麽圍?一群土狗圍一群野狼?當年鬼子圍我們,飛機大炮坦克騎兵一樣不缺,咱還在武漢頂了五個月呢!七兵團都是在南邊兒活吃過鬼子肉的牲口兵,誰啃得動?”二子吃下一大塊牛肉,舔著匕首說。

“不太一樣吧?”老旦欲言又止,“要他們球毛不是,東北怎麽回事兒?”老旦擔憂地看了眼陣地前面,天又要黑了。

吃飽喝足,除了哨兵,大多紮堆抽著煙。浙江老孫把藏在懷裏的老酒拿出來給老旦喝,說這可是二十年窖藏的,萬一共軍打來顆子彈把酒壺打漏了,可就沒機會喝了。老旦笑著拿過來喝掉一半,酒是好酒,就是帶了火藥味兒。

“老哥,咱守的是個逼口子,共軍的球下不了別處,等咱被日塌了,39團和45團就上去揀現成的果子吃,憑啥咱們團總這麽倒黴?”老孫蹲在地上看著老旦。這是個不怕死的老兵,和鬼子仇大了。日本投降後第二天,他弄死過日本人的一家五口,連三個月的孩子都沒放過。他的營長拼死保了他,揪來個漢奸頂雷斃了,再把他換到老旦的營,這才搪塞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