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3頁)

“逼口子就是給人日的,他日你還爽呢,莫怕,你又不是沒被人日過。”老旦踢了他一下,背著手走開。心雖然沉沉的,老旦卻並不抱怨,別管什麽仗,子彈找不找你是你的造化,和你在哪兒關系不大。沒見那個稀裏糊塗的第10軍前衛營麽?那是多安全的地方?偏偏吃了自己人的槍子,這是走夜路挨了雷劈啊。

別管是東北來的還是湖北來的,是山西來的還是江西來的,口音不同的共軍都能玩命兒。他們紀律嚴明,思想統一,喇叭一吹,前面是閻王殿也敢往裏沖。而且他們有經驗,可不是一幫……農民。他們的運動戰和遊擊戰的運用不遜國軍,正面大兵團作戰也不遜色。迅速地集中優勢兵力,捉住個落單的國軍部隊往死裏打是他們的招牌菜。跑得還快,在國軍撲來增援之前嘩啦就散了,啥都不要就散了。你要是敢追,那苦頭可不小,地雷不說,還有遊擊隊和小分隊一路騷擾,在你的腰上、腿上、屁股上不停地紮刀,最後八成啥也追不上,還被冷槍冷炮地雷陷阱放倒一片。第七兵團的機械化兵團先是追人,然後被追,在兩百平方公裏的範圍裏轉了個圈,就是逃不出共軍幾個縱隊若即若離的腿腳。第七兵團總是弄不明白共軍主力到底在哪兒,眼巴巴看著一個團一個旅一個師地被割掉。如此折騰幾天,人跑肚馬拉稀,坦克都要抽筋了。共軍玩夠了捉迷藏,嗷嗷叫著撲來個大沖鋒,十萬國軍就地打成了稀巴爛,牛哄哄的黨國精英黃司令好像也殉了國。

天氣太好,陣地準備充足,共軍想是今天不會來了。老旦命令休息。戰士們抖落泥土,擰了煙屁,紛紛找地兒躺倒,豬一樣地打著鼾。老旦摘下滿是汗堿的帽子,叫過剛拉完屎的二子,兩人找了個土窩兒坐下,老旦從包裏掏出兩瓶啤酒,笑呵呵遞給二子一個。

“這好貨你都有,哪來的?”二子驚喜道。他倆在重慶喝慣了這東西,來徐蚌戰場之後就沒沾過了。

老旦咬開一瓶,仰脖喝了幾口,滿足地擦了嘴:“留得真不容易,跑這麽遠俺都不舍得扔,二子,你說這離咱村兒還有多遠?”

“俺又看不懂地圖,這是啥地方不曉得,但這天氣,這土,這樹,像咱那兒了。”

“你看咱路過的一些黃泛區的村子都好起來了,咱村兒要是被沖了,八成也就好起來了。”

“那要看造化了,只要沒被鬼子殺了,俺看有戲。”二子打了個嗝,斬釘截鐵地說,“這一仗打完了,俺就回去當村長。”

“你當村長?俺幹球啥?”老旦伸過瓶子砸他的頭。二子笑著躲開道:“你當你的官唄?打完了共軍,沒準還要去東北剿匪。”

“俺才不幹這事兒,給多少錢也不幹,咱倆活到今天,幾輩子的命都搭進去了,還是回家舒坦。”老旦瞪著二子又說,“俺當村長,你當保長!”

“讓俺給你放哨?別做夢了,俺給你放了八年哨了,鞍前馬後地伺候著,這次可得倒過來。”二子喝完了啤酒,隨手丟出了戰壕。

“營長,團部派來了新兵,讓咱接收一下。”夏千走過來說。

“多少人?哪來的?”

“三十多個,和你倆一樣,都是抓來的唄。”夏千呵呵一笑,看了眼二子。

“你個球,埋汰俺倆,找揍麽你?”二子撲過去掐夏千的脖子,夏千呵呵地躲著。一隊小兵從他身後走來,到老旦身前站住了。

“都立正!聽營長訓話!”夏千嗓子嚇人,新兵們哆嗦著挺直了。老旦坐在原地,喝掉最後一點酒,酒瓶子塞給二子,慢慢站起身來。看著這些臉色蒼白的新兵,他想起十年前的自己,只是他們更加年輕,有幾個看著也就十五六歲,瘦得柴火杆子似的,刀都舉不起來,這能幹什麽?他慢慢從隊伍前走過,故作嚴肅地看著他們。這是必要的,一個嚴肅的、令士兵害怕的軍官能給他們安全感,這是楊鐵筠當年告訴他的。新兵們恐懼而不安,有的低著頭眼淚汪汪。這果然都是抓來的,不來就燒你的家,毀你的地,這已成前線國軍的常規手段。兩軍交鋒的交叉地帶,方法更是殘酷,你不當這邊的兵,保不定會被槍斃呢,不槍斃也剁半只手,反正不能讓你幹了共軍。

軍紀大不如前,雖然兵強馬壯,肥壯得流油,卻不如打鬼子時那般嚴格,不知是人懈怠了,還是被美國人的煙酒弄廢了。鬼子投降後,一多半的國軍東進接受鬼子移交城防,有規矩的,也有無惡不作的,老孫在的營將幾十個日本人扔在糞坑裏淹死,女人扒光了也扔進去。那個老孫不哼不哈進了人家裏,叫一個出來就弄死一個,連嬰兒都不放過。上面興師問罪,他還一臉委屈,對日本人不該這樣麽?這有什麽錯麽?許他們日我家女人,殺我家父母,就不許我還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