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決戰淮海(第4/10頁)

“不說了,才看見這箱子裏臟兮兮的,到別處去。”四川兵忽地站起來,拉著根子走遠了幾步,卻沒太遠,就又在那抽煙了。

近在咫尺,老旦大氣兒不敢出,緊張地聽著這一長一小的談話。濕冷的潮氣把單薄的老旦凍得牙齒打顫,肚脹如鼓。這冷還可以忍受,一股氣轉悠悠地走將下去,肚子要爆了。他在這狹小的空間裏緊繃身體,擡起臀部,還要放松屁門不敢弄出聲來,這份罪著實難受。兩人離自己不過三步,一個就坐在洞口邊,真不小心放上一響,聽不見也聞見了,這四川兵還不把自己一梭子打爛了?隊伍暫時打不回來,大家肯定以為自己壯烈了,不如等著共軍再次沖鋒,趁他們後續部隊接管陣地的空档逃跑,或是伺機幹掉一個落單的,換上共軍衣服溜之大吉。

老旦打定了主意,便咬牙強忍。疲乏襲向他麻木的頭,死掐著中指關節也沒用處。蓋在洞口的彈藥箱裏全是凍得硬邦邦的屎尿,沒人願意弄開它們。老旦哆嗦著掏出小酒壺,輕輕地擰開蓋子喝了兩口,覺得稍微暖和些了,可這片刻的舒適喚醒了瞌睡蟲,眼皮一耷拉,就睜不開了……

“旦啊?昨兒個下地冷不?”

“好冷哩!那白毛子風橫著飛呐!”

“那今兒個咱不去了,外面下了大雪哩!”

“不行哩,這雪太大了,得扒拉扒拉,要不太陽一曬,半夜再來大風,凍住了就球麻煩了。”

“那咋了?俺就不信能凍得死那點麥子,俺爹說下雪是下糧食哩!這大冷天的,別把你凍著了。”

“俺皮糙肉厚的,哪裏就凍得著?俺去地裏翻騰翻騰,明年這麥子就勁頭足哩!”

“那你喝完這點酒再去!俺都給你捂熱了!”

女人從懷裏掏出一個酒葫蘆,調皮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老旦一手去接那葫蘆,一手去鉆女人的胸懷,女人被他癢著了,發出一串咯咯的笑……

“立正!首長好!”一聲嘶啞的喊叫把老旦驚醒了。

“受傷了沒有?”這顯然是長官的聲音。

“一點也沒有!”根子回答。

“小鬼叫個啥名字?”

“五根子!”

“呵呵,很好記的名字呦,今年多大了?”

“報告首長,俺今年十七。”

“哪裏的人你是?”

“俺是河南信陽的。”

“信陽人,你們那裏產好茶葉呦!”

“是,俺家原來就是種茶葉的。”

“嗯,誰讓你來參軍的?”

“俺自己願意!”

“為個啥?”

“解放全中國!”

“嗯,是個好娃子,你們班長是誰?”

“報告首長,五班班長李小建就是我嘍!”

“呦呵,川軍哦。”

“報告首長,沒錯,我家在綿陽。”

“交給你一個任務。”

“首長請指示!”

“保護好這個五根子,不準他有事,要讓他在新中國娶上媳婦,過上好日子!”

“是!堅決完成任務!”

“謝謝首長,首長你叫個啥?”五根子用怯懦的聲音問道。

“哈哈,你連我都不知道?你去問你的連長同志吧,我先走嘍,哈哈。”一陣笑聲傳來,老旦知道這裏至少也有十多號人。

“你個死娃子,咋的連司令員都不知道?李小建、五根子,你兩個給我寫檢討上來!”一個陌生的聲音呵斥道。

老旦大驚,剛才說話的是共軍這邊的司令員?怎麽敢跑到這地方視察?莫不是國軍已經大距離後撤了?共軍的上下級關系令他出奇。聽老鄉們說,共軍部隊當官的和當兵的吃喝都一樣,說這是紀律,是當年紅軍半死不活爬雪山逃命時養下的規矩。也難怪共軍的頭頭們都待在陜西農村,不像委員長住在總統府裏。真不知道共軍那官是咋球當的?也睡在炕上?那多沒氣派呐?共軍不知道有沒有大洋拿?剛才聽那個五根子的意思,也沒人逼他參軍,自己非要來打仗,圖個啥呢?

那一大群人走了,戰壕裏靜了一會兒,叫李小建的說:“你小子,挺會扯呼的啊?這些話哪學來的?”

“指導員天天說,俺就記住了……”五根子嘿嘿笑道。

“別信那王八蛋的,沒啥實惠的。”

“那不成,他是指導員啊,班長你怎麽能罵指導員啊……”

老旦身上越來越麻,如千萬只毛蟲在噬咬骨頭,腳針紮一樣,肚子裏的涼氣遊走著,頂得異常難受。這漆黑的洞像一口棺材,只能透進一絲絲亮光。他蜷縮成一團,用盡毅力堅持著,盼著黑夜早一點降臨。但他又怕睡意要了命,便逼著自己東想西想,眼珠子咕嚕亂轉。想起十年前麻子團長在陣地上說的一句話。

“不準叫他死!”

剛才共軍司令官也這麽說。這個聯想讓他對這些敵人產生溫和的疑問,原以為共軍士兵玩命都是被逼的,至少長官們都是這樣說的,說共軍那沒人性的紀律和畜生般的政治審查,讓每個加入的人都像被換了腦子,他們拿斃人不當回事,昨天還一個壕溝裏並肩戰鬥,今天就能黑手殺你全家,集體槍斃,哦,不是斃了,共軍珍惜子彈,他們直接就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