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3/11頁)

活人在我們周圍來來去去,就像我們在南天門的死人眼皮底下忙我們活人的營生。

“都給我活過來!”

還沒睜眼就聽見死啦死啦這樣地大叫,然後我被粗暴地推醒了,我睜開惺忪的眼,他同時在推著張立憲,已經橫在張立憲膝上的余治滾到了地上。

我神智不清地抗議:“剛閉眼兩分鐘!”

死啦死啦:“是整晚上!”於是我看見明顯不過的晨光:“怎麽都睡著了?虞嘯卿來過又走了!我王八蛋!”

他使勁抽打著他自己這個王八蛋,我下意識地想抓他的手。

被他甩開了:“追呀!”

於是我們亂哄哄地追在他的身後。

我們抄著近路,我們挑巷子走。我們從斜刺裏插出,但晚那麽一步,我們瞧著那輛吉普車揚長而去。

死啦死啦:“師座師座師座師座……!”

跑沒了。我們喘著大氣追到他身邊,我瘸著,余治拐著,所有人都顛著。

死啦死啦:“追呀!”

於是我們亂哄哄追在他身後。

我們跑的是崎嶇的山野。以便從弓弦抄上弓背,我們在山崗上猛跑猛顛的時候,能看到那輛吉普車的遠影。我們只跑得連腿子帶心帶肺都不當自己的,往常我們就跑吐了,現在連吐的時間都沒有。

我們是天底下最賤地賤人,當虞嘯卿挾全師要員為我們搭出一座橋時,我們給了他生平最大的難堪,現在我們追過整個禪達,吃他汽車的尾煙。

余治一個沒把穩,直從山道上滾了下去。這倒也好,對跑脫力的我們來說這是最好的加速,他正好滾在那輛吉普的必經之道上,累得那車一陣子急刹,否則余治只好真身不辯地被他家師座地駕車輾做兩截。

余治爬起來。確切地說還沒爬起來,是爬跪在地上。我沒瞧見虞嘯卿坐在車上,只瞧見一個慍怒的司機和扶著車載機槍以策安全的護衛。

余治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掀繃帶,盡量讓對方看到自己更多的臉:“我余治啊!師座!”

張立憲也是滾下來的,滾到了余治身邊,他倒是站起來的:“師座!”

我和死啦死啦打著出溜滑拿屁股下來。我很不幸地滾到了路溝裏。我瞧見車上兩個人很茫然地看著車裏。然後虞嘯卿現身——車上綁著一副擔架,我們的師座大人就蓋一張毯睡在擔架裏。他瞧著我們。有些惱火,但並不莫名其妙——就像我原想的一樣,他也許不知道我們在追他的車,但他一定知道這件事情。

他看了看跪著的余治,站著地何書光,正在地上打滾的死啦死啦,和正從溝裏爬出來的我。

虞嘯卿:“做什麽?我很忙。”

他冷淡得我們只好看著他發呆。

虞嘯卿已經覺得浪費不起這個時間了,他揮了揮手,車發動,他甚至沒下他長了輪子的床。

死啦死啦:“迷龍。”

虞嘯卿:“誰?”

我大叫起來:“你記得他的!你說對著死亡能那樣舞蹈地就是你打心裏拜服的戰士!你會忘了一個你從心裏拜服的人?我都不會!”

虞嘯卿沒吭聲,臉上浮現出一種介乎稚嫩和老辣之間的迷茫。

張立憲一邊把摔得災情慘重的余治扶起來,一邊看著他的師座:“您記得他才說不記得。”

死啦死啦:“你讓我們在南天門等了三十八天,現在能否給我們三十八分鐘?”

虞嘯卿:“三十八分鐘後我該在西岸和友軍師長碰頭。”但是他從他那張全禪達獨一無二地床上蹁腿下來了:“快說吧。”

死啦死啦:“你確實很忙,日軍頓失天險,我軍長驅直入,竹內聯隊和他那殘兵之後的整個師團等你去攻克。你現在忙得睡覺時都要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所以……還要費時間說嗎?你知道的。”

虞嘯卿猶豫了一會:“我知道的。”

死啦死啦:“幫幫他,怎麽都行,別讓他死……你知道嗎?他是最不該死的人。”

虞嘯卿:“……理由。”

死啦死啦:“都是沙場搏命的人,能否就說沙場搏命的調調?”

虞嘯卿:“說。”

死啦死啦:“你派了他一個必死無疑的敢死隊長,他活著回來了。你就不能再給他死。”

虞嘯卿愣了一會,看著路邊的地溝,我倒更覺得他是不想我們看見他的表情。

虞嘯卿:“我很忙。”

死啦死啦:“知道。隔著十米遠都能聞到師座終得大展拳腳的味道。

”虞嘯卿瞪他,死啦死啦涎笑,只是笑得絕不那麽自然:“我以為已經跟師座混得……很開得起玩笑了。”

虞嘯卿:“我會盡快給你個交代。”

張立憲:“多快?師座,已經有幾十個人想把他切碎了零賣,明天就會是幾百個!”

虞嘯卿一邊上車一邊答非所問:“小張,小余,戰事緊得很,我需要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