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我們蜷在車廂裏,昏昏沉沉地體會著顛簸和搖晃。我們沒人有心看車廂之外,沒人關心我們要去哪兒,連死啦死啦也是一樣的潦倒。至於張立憲,和他家余治靠在一起,一個一個在給他早已斷過無數次的鞋帶打著死結——我想我都沒有做過他這麽潦倒的事情。

炮灰團又換防了,其實我們除了空占著營地已經防不了任何東西一一個一輛卡車就能盛下地團。所謂換防也就是換去個便於管理地地方。

後來車停了,我們起身,瞧著車下那只有一個破院子的建築,說白了,它也就是個收容站。

余治:“……這是什麽地方?”

我:“收容站。”

張立憲:“軍營。”

我:“收容站。”

張立憲狠狠瞪我一眼:“營房。”

氣壯,理卻不直,看張立憲與余治地表情,有點後悔上了賊船——可是他們自己義無反顧地把自己釘在賊船上。

張立憲,現在的表情像是一個急上茅房的大姑娘被扔在一群色鬼當中了,他沒法停住伸進衣服裏撓癢癢的手。可那樣撓,怕是飲鳩止渴。

余治可憐巴巴地瞧著他:“……你也有?”

張立憲:“你沒有?”

余治不是撓。而是搓了,將脊背貼在墻上蹭。

張立憲偷眼瞧了瞧周圍,一個個家夥安之若素的,出出入入地在那裏支鍋子墊鋪蓋,研究師裏送來的箱子,箱子裏裝著我們的給養。

張立憲:“一幫不是東西的東西……你過來。”

余治:“我先幫你。”

他們畏縮去了一個別人撣不到的角落。我們忙碌,讓這個沒人要的地方變成一個我們可以住下去地地方,之前發生過的會讓我們今生也許都會郁郁,但“一切都已經過去”這種想法讓我們的現在時松快,連阿譯都掃地擦門地忙得甚為松快。死啦死啦心不在焉的和狗肉裏外晃悠,也不發號令,什麽也不管。

對張立憲來說,收容站是羞辱,對我們,是有屋頂墻壁的地方。三度回到收容站。毫不內疚地吃著豐厚的給養,連把門都省了,享受著讓人總想嚎哭的自由。虞師座按坐地升級的諾言一個不拉給開著實薪——活的一個不拉。

我也扛著個掃帚到處亂晃,我和魂不守舍的死啦死啦撞上。

死啦死啦:“這裏是不是要放挺機槍?”

於是我在他空洞的眼睛前晃我的手:“回來啦。團座,回來啦。”

死啦死啦:“……喔。是啊。”

他回過魂來就成了最無聊的人,和狗肉偎在台階下等著吃飯,對一個一秒鐘要操一百八十個心的人,等吃飯真是讓人看著心碎的事情。我索性轉開了目光,於是我看見張立憲和余治兩個縮在一角偷偷摸摸互助著抓虱子。

我:“抓個虱子還要四只手嗎?打個仗不是要投胎做百腳蜈蚣?”

阿譯高興死了,有一個象他一樣的異類真是好事:“就是。就是。”

張立憲狠瞪了我一眼。把余治推開了。索性光明正大一點,脫做了光膀。靠自己一雙手搞定。

我偷眼瞧我的團長,我攪這趟是非無非是想惹他加夥,可他背了背身子,一副嫌吵的樣一睡覺。我抄了個鍋鏟,去刮我們還沒支上地鍋,一片的慘叫聲中,他只是擡了擡手,掩上耳朵。

我們排排坐兒地賴在墻頭,對著墻外過路的管他男女老幼吹著口哨,唱著歌,順便瞧瞧南天門那邊的落日,聽聽很遠很遠的炮聲。

余治終於忍不住爬上來,一邊猶豫地回頭瞧著已經抓完了虱子,正把個衣服蓋在身上出神地張立憲,但我們拉了他一把,於是余治再也當不住誘惑——男人這種生物是有流浪狗習性的。

從禪達人的眼神裏我們就看得出,在他們眼裏我們真不是玩意。四肢完好的人還在往西送,聽說那邊慘烈得不遜於我們在南天門上的三十八天——但是那關我們什麽事呢?有些事情上,人是一次性使用的。”

桌子上放著個川軍團的花名冊,但虞師的帳房倒也把細,直接從名冊裏掏出張紙條子,上邊寫得活人的名字——省了他一個個去找了。

穿著軍裝的帳房先生便開始唱:“龍文章——”

我擠上去:“我替領,替領。”

帳房:“人呢?”

我瞧了眼院子的角落,只看見那家夥躺在地上,從拐角露出架著的半截二郎腿:“死半截了。”

我們擁在那,一個一個地領著錢,現在這時候錢不知道能幹什麽,但拿在手上總是沒壞處。

“我是你們眾人的孫子——誰借我錢?!”都不用回頭就知道又是死啦死啦那個廝了,剛躺得散骨仙一樣的家夥已經起來了,並且搬了張凳子,站在凳子上,他揮舞著一大叠紙條子。

死啦死啦:“借錢借錢!各位爺,給你們家乖乖孫子賞點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