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3/12頁)

余治就剩幹著急:“我到哪裏去欠錢?”

張立憲:“那你就去趟師裏,幫我把餉領了來。”

余治就幹著急:“怎麽又是我?”

他們兩個現在是我們中最窮的,因為雖賴在這,可他們的餉並不從炮灰團出。我們沒空去管他扯皮,還是一個個地往桌上放著錢,後來死啦死啦站了起來,加上自己的。開始清點數目。

跟錢無關,其實每個人都知道那只是讓我們去看舊日夢幻的門票,沒了槍炮和饑謹,即使人渣也有點更高的要求。正征戰西岸的將軍們日理萬機沒空抱歉,但那不妨礙我們的抱歉。

街上走著我們這支可笑的隊伍,我們用竹杆子挑著長串的鞭炮,提溜著大串大串的冥紙錢,拿著“假如我死替你死,換來君生代吾生”這樣狗屁不通的挽聯,我們有個想起來就敲一下的破鑼。還有個破喇叭,只是我們永遠只能把它吹出放屁一樣的聲音。我們還用兩人擡著一個巨大的豬頭,放在一個大托盤子裏,豬頭在托盤裏微笑著,頭上戴著白紙花。

我們在別人可笑的目光裏做可笑的行進,而實際上我們自己也見不出悲傷……張立憲這樣地只好盡量把帽子壓低了,走得離我們能遠點最好。

我們哇啦哇啦。時忘詞時跑調地唱迷龍常唱的歌。

我們忽然想了起來,三千個人死了,可這是我們搞地第一個象葬禮的葬禮。於是這事變得鋪張起來。死鬼迷龍會喜歡的,他最愛的就是個熱鬧。若為熱鬧故,兩者皆可拋。

後來我們遠遠地看著迷龍家,那裏的門是緊閉的,我們遠遠望著小樓和屋頂一腳步是早已停下了。

克虜伯還在那張羅,劃拉著火柴:“點上!點上!”

他是想把鞭炮給點上,然後轟轟烈烈一路紅屑翻飛地直炸到迷龍家門口,拿著鞭炮地喪門星一口給他吹滅了。

我們就剩站在那裏發呆。望著一條我們走過很多次的路,一棟我們去過很多次的屋。死啦死啦悶聲地在剔他臟汙的指甲,不說話;余治象數活人錢一樣,一張張地數死人錢;我拿了克虜伯手上的火柴玩兒,一根根劃斷。

喪門星:“……迷龍他老婆願意看見我們嗎?……我們和害得賭鬼上吊的一幫賭棍差不多啊。”

豬頭看著我們。發一個超然的冷笑,我們沒別的好看,也不能總遙望我們沒種去的迷龍之家,我們只好看著它。

阿譯就撫著豬頭傷心地發癡:“故國神遊,豬頭應笑我,早生華發。”

他又認真又傷感得沒有一點玩笑的意思。離得老遠地張立憲只好對著腳尖抱怨:“荒唐。”

這真是讓人受不了。我跳上去就給豬頭劈了兩個大嘴巴子:“荒唐!連你都來騎在我們頭上了?小太爺燉了你!”

我期待哄笑一下,可沒有笑。只有人可憐巴巴地在看著我。

克虜伯:“……一點也不好笑。”

喪門星:“你不行的。迷龍其實從來也不逗人笑,他只是逗自己開“心。”

我:“……好吧。迷龍死啦,我們沒地方去啦。我們也沒種去敲寡婦的門——那怎麽著?戳在這裏做牌坊?”

我們就接碴兒發呆。

我們想去敲迷龍的門,一心想著迷龍,可看到門才想起會是誰來應門——老天,那是又一個南天門。

死啦死啦忽然開始嘀咕,那德行好像在跟自己嘀咕:“總不會沒地方去吧?”

我:“哪裏有地方去……?”

他沒瞧我,倒在瞧張立憲,我順著他眼光瞧過去,張立憲倒在瞧我,見我頭轉了過來,忙裝作全世界他最關心的莫過於他的腳趾尖。

我當然是醒悟了過來:“……門都沒有!”

死啦死啦:“小張,你的帶路。”

張立憲就囁嚅,小孩子放鞭炮,又想又怕:“門……都沒有。”

死啦死啦:“還有誰認路?”

就有阿譯和余治一起舉手,我和張立憲瞪了過去,他們就放下手。我們沉默,猶豫著,確實,在禪達我們已經再沒有別的去處。

我們那只已經偃旗息鼓了的可笑隊伍近了那道門,我和張立憲被人擁在前邊半推半就,倒像是被擁在陣前擋子彈的肉盾牌,有時我們間或相互掠得一眼,便見得慌亂,便繼續轉了頭瞪著推推擻擻我們的家夥發威。

我:“誰的鬼爪子剛敲了小太爺地腦崩?!”

一下伸過來的足有七八只爪子,我只好護了腦勺,而張立憲開始暴跳起來。

張立憲:“他媽的!瓜娃子!背時鬼!”他猛地摔開了仍在騷擾他地家夥:“別鬧啦!”

雖然羞羞答答。但他是一直比我更關注那道門的,門關著,從外邊上著鎖頭和鏈子,門上掛木牌的地方沒得木牌,只有一張梅紅紙的條子:吉屋出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