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5/12頁)

死啦死啦和我們一起,望了一會,忽然做了個意興索然地表情,他從槍眼邊走開。

死啦死啦:“還餓嗎?”

我們愣了,看著他。這是什麽屁話?

死啦死啦:“一群笨蛋!就忘了為什麽攪這事地?因為你們餓得睡不著覺。只管吵架啊!”

我們明白了就嘿嘿地竊笑起來。張立憲去摸何書光的肚子,何書光擋著不讓他摸。不過一向繃著個死臉地他可在呵呵地傻笑。

何書光:“開眼啦。原來打仗還頂得半頓飯的。”

死啦死啦:“那可不。別怕餓著,虞師座給我們準備了很多頓的……”

話沒完何書光面皮就又繃緊了,身子繃直了,丫那架勢就又像一個死忠的德國佬要說嘿希特勒:“虞師座……”

死啦死啦:“得得得得得。”在這方面他幾乎是望風而逃的,我想一只善良的老狐狸永遠要害怕哪怕再單純的剛烈,哪怕僅出於懷念:“現在睡吧。我看你們已經睡得著了。”

我:“睡得著了。整天提心吊膽就是打過來那一下,現在鬼都被你招出來了。”

迷龍吹毛求疵地:“就是吵了點。”

我以苦作樂地玩笑:“就好像我爹跟你住一堆似的。”

死啦死啦:“孟煩了,跟我來。留你在這,到天亮還雞嘴鴨舌。”

他走開,我就跟著,我是他的副官,一個貪圖點依賴卻不貪愛的副官。

竹內連山曾經的工作台現在堆放著麥師傅的通訊器材,我想竹內連山如果能回到這裏一定會生氣,他整潔的居室現在已經被我們造得淩亂不堪。死啦死啦拉開的是竹內的衣櫃,衣櫃已經被清空了,現在裏邊放地是上山當日我從每個活人和死人身上收繳的糧食,以及水——它分作了四堆。

死啦死啦把它們收攏了,重新再分。盡可能分得仔細,給每一個小堆拿出來一點,再放進去一點。我不知道他是以何種標準在做計劃,反正今晚應不會再有進攻,他有時間。而我觀察著他的眼神,毫無疑問,那是冷到了極點的淒涼,與他在人前的跳踉與叫囂純粹兩回事。

我:“我們還要在這呆多久?”

他沒理我,我只看著他在每一個小堆裏放進去又拿出來,拿出來又進去——七個小堆。

我:“……七天?……”

死啦死啦:“你抖什麽?”

我:“……放你一百二十個心。不是怕。可是七天……我們還能不能剩下他媽的一點渣?”

死啦死啦:“渣有啦。人死了,成了肥。肥了草,牛羊吃了,變了屎,屙出來,肥了田,這也叫盡了本份。不過我時常想盡點更大的本份……”

我:“別胡扯啦!——多久?七天?”

他給了我一個介乎親切和輕蔑之間的眼神,於是我覺得我快成了冰塊。

死啦死啦:“只能分成七份,因為這點東西分成八份就要出人命了。

我:“多久?怎麽樣你都要給個期限啊,判槍斃還有個準日子是不是?十天?兩星期?給你小刀子把我們碎剮了如何?半個月?我們現在就死好嗎?你只管拿噴火器把我們燒了,省得被鬼子糟蹋屍體……三星期?”

死啦死啦:“不知道。

我剛才是憤怒得如臨末日一般了,現在我又愣了。我瞪著他那張越來越難看的臉,如果他拿現在這張臉出去,我們也許天不亮就被日軍攻克了。

我:“……不知道你做出副吊死鬼二回上吊的表情幹什麽呀?嚇鬼呀?你也等我們都做了鬼呀!”

他瞪著我,土灰地,不是臉色是土灰的。而是那個表情讓我覺得就是土灰色地:“孟煩了。”他停頓了一會,他停頓的時候,那個永遠在外面張牙舞爪的是另一個我們不認識的人:“我臉子不好看,因為沒了個朋友,你明白的。因為你已經沒了很多朋友,雖然你很吝嗇,總要到他們死後才當他們朋友。”

我:“……不會的。死了我也沒當他們朋友。打出去地子彈剩個空彈殼,就是個空彈殼。就是這樣。”

死啦死啦就沒理我,沒理我的做作和我的掩飾:“還有,你們叫永遠不死永遠不死不活什麽的。我就叫永遠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可也就此知道了不知道。你也知道不知道的。你跟它熟得很,你天天跟它下跪,因為它從來不是你知道的那個樣子。你每天都輸給它很多次。”

我盯著他,絕不偏轉我的目光,這時候不能輸給他,絕不能輸給他:“你沒了的朋友是虞嘯卿吧?就這樣你還當他是你唯一的朋友,可就這樣你最後也沒成了他。”

死啦死啦:“時過境遷啦,這是現在最不值當操心的事。我在說不知道。”

他是在說不知道,而我最不想說地就是不知道,他分好了我們那點可憐的糧食和水,又把櫃門合上。我走開,而我從這屋唯一的槍眼一還不如說是透氣孔裏看見一個人,他坐在空地上,他讓我毛發倒豎,但絕不是出自恐慌或者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