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第4/12頁)

阿譯:“我……唱什麽好呢?”

我:“……得啦,得啦。”

張立憲都快瞧不過去了:“是教小日本不好過,又不是搞唱歌會。你罵兩句都可以,你娃娃個腦殼有點子喬。”

那阿譯絕聽不進去,驕傲、安慰、終有值償。他已九條牛拉不回:“我唱個我最喜歡的歌吧?”

我:“老天爺。”

阿譯已經開始唱了,沒得救,剛開始還做的表情,後來都不用做了,真得很。真淒迷,還能是什麽歌呢——他這輩子大概也就喜歡那首歌,我有時候懷疑那首歌是不是就為他寫的。死啦死啦表情古怪地看著阿譯,瞧來是有些後悔,這是我唯一的安慰。

阿譯:“蝴蝶兒飛去心亦不在,淒清長夜拭淚滿腮。是貪點兒依賴貪一點愛。舊緣該了難了換滿心哀……”

抗議聲是從東岸傳來的,因為就著那些連了滿山的喇叭。堡外的人一定比我們要多受折磨。可以想見一個憤怒的軍官拿著大喇叭,大概連日酋當前他都沒出過這個憤怒的聲音:“死太監哭喪啊?!鬼扯掉卵子啦?!”

阿譯愣了一下,死啦死啦忙不叠地想去拿話筒:“好歌,好唱,就不大合適現在,哀了點……”

他和阿譯打交道真是太少了,不知道那家夥悶騷起來的可怕。阿譯靈巧地避開死啦死啦的手,靈巧得我們覺得他平日的笨拙都是裝的。

阿譯:“我換啦,我換一個。”他張嘴就換了:“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只見她,笑臉迎,誰知她內心苦悶……”

他正忸怩處,忽然在我們腳下,迷龍的馬克沁開始轟鳴。阿譯愣在那一臉大禍臨頭的表情,看起來還真是內心苦悶。

我猛然把槍下了肩:“摸過來啦!”

我認為死啦死啦臉上有像我一樣如釋重負的表情,他抓起了他本來就放在桌上的槍:“打呀!”

阿譯茫然著放下話筒,摸到了腰上那枝只好拿來嚇鳥的手槍。我們從豎梯上出溜下去的時候他還在失落,我不知道他憑什麽認為我們真該聽他唱歌。

被我們激怒的日軍剛開始只是以無數道從樹堡四面八方匯向我們的彈道呈現,後來我們就看見彈道那頭連著的人,他們在樹後石頭後,壕溝裏草線後躍動和撲倒,向我們靠近,有時在閃爍的槍火後我能看見一張猙獰而憤怒的臉,我們有分布了三百六十度的槍眼,我從這個眼到那個眼觀察外邊的事態。從哪一個槍眼裏我都能看到那樣的臉,一模一樣的臉,像氣泡一樣沒有區別。

這回東岸的炮火很早就加入了合奏,不僅僅是遠程的火炮砸在反斜面的山頂上,祭旗坡和橫瀾山陣地上的直射武器也射出了火線,輕武器是打不著,可正斜面是在直射重武器的射程之內,重機槍彈、戰防炮彈和機炮彈震耳欲聾地在我們的樹堡左近爆炸,照明彈也升了空,映照著草叢和壕溝裏拱動的人體。再由那些射程上千米的武器把他們一排排砍倒。

我們發現我們很快就用不上了,東岸兩個陣地的重火力全集中在一個樹堡周圍。沒有活物能沖得過地,但日軍還在沖。後來連迷龍也不開槍了,我們呆呆地看著。

迷龍:“……我們咋的他啦?飆乎乎的。”

我:“……我還沒開罵呢。”

阿譯:“都回不去啦。都是回不去了的人。上了南天門的人都回不去。”

我剛沖他呸得了一口,迷龍不辣幾個已經一人架住了他一條胳臂,癢癢著他的腋下,讓阿譯一臉地淒楚笑得像爆炸中的土地一樣扭曲一從沒見過他們與阿譯這樣親近。我們並不認同的末日強把我們拉近。

我重新在槍眼裏看著那些在沖鋒中毀滅的人,火光和槍焰映射著,這回我覺得那些和我們一樣年青的臉上並不止有著憤怒和猙獰,年紀青青的本來就不該只有這些。

不辣也在我身邊一和一個碰一碰就會笑成花枝亂顫的男人鬧並沒意思,尤其是阿譯那種顫一他攀著我的肩,站在我身後看著外邊發呆。日軍的沖擊已經稍歇了,但東岸陣地上噴出來的火舌仍在舔著南天門,它密集地彈道幾乎把兩岸的天塹連成了通途,當然,臆想上的通途。

不辣:“好大場面哦……好像搭了座橋。好想踩到上邊走回去哦。”

我無聲地摟了摟他的肩。我們永遠那麽臟,臟得像一個人。我們後來一槍不發了,呆呆地瞧著外邊,外邊真的是很容易讓人想起……想起做孩子時過地節。

我們目瞪口呆看著生於胡鬧的輝煌,我們不知道虞嘯卿已經默許了自由開火。而厲兵秣馬彈藥充足的東岸更是管他看不看得見立刻開火。長期的禁忌已經打破,而受夠了的不止是同困在南天門上的我們和日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