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5/11頁)

然後機槍調了頭,彈雨啃著我們上方的路面,我低埋著頭躲避跳彈。

書蟲子在大叫:“下邊做什麽?”

我喊回去:“什麽也不做!”

書蟲子:“什麽也不做?”

我終於明白他說的是一個甩進我們這廂正在冒煙的手榴彈,我抄起來摔回去,一個正想橫穿路面摸到我們這邊的日軍被炸躺了。

我:“你自己動手!”

我聽見迷龍的機槍在轟鳴,湯姆遜沖鋒槍的連發蓋了過來,死啦死啦還是很占便宜的,日軍紮足未穩,他們正好把沖鋒槍的彈雨劈頭蓋臉亂澆。我聽見日軍的機槍又一次掉了頭,雖然日軍還只來得及放置一挺機槍,但對我們威脅最大,那幫全無章法從林子裏沖出來的紅色遊擊隊被削草一樣地打倒,但他們真是不怕死的,用各種粗劣的武器沖擊和對射,以搶在大隊日軍攀上來之前占領這個高點。

書蟲子在“他媽的,他媽的”大罵,露著半截在溝壑外的身子向那挺機槍摔手榴彈,我一槍一槍向掩體裏露在外邊的日軍射擊,小家夥倒不客氣得很,手榴彈摔完一個就來我腰上抽掉一個。現在我們對那個掩體威脅最大了,它只好再一次掉頭想收拾了我們。

小書蟲在他那種過於暴露的投彈姿勢痙攣了一下,他投出了那個手榴彈後又到我腰上來拔,這實在很妨礙我的射擊,我只好破口大罵。

我:“你大爺能不能一次多拿幾個?數三個數再扔!——一、二、三!”

他突然露出一個驚喜的表情:“你大爺……?”

但是他扔出的上一個手榴彈在掩體裏炸開了,機槍啞了,叫化子和人渣們沖上,世航和尚又一回施施然而來,對著那掩體裏爬起來想夠機槍的軍曹轟了一火槍,然後他們開始壓制已經快攀爬到眼前的日軍主力。

我呆呆地端著我的槍臥在那,書蟲子一只手抓著我腰上的最後一個手榴彈,趴在我的身上。

“他聽出來我是他的同鄉,因為我罵出句純北平的罵人話,沒死的話他會煩死人的和我挖掘同一座城市甚至同一所學校的記憶。凡事要往好處想,他現在煩不著我啦。

我撥開了他,他抓得很緊,連我腰上的手榴彈一起拔了出來。我把他放在一邊,和我們的人一起向在攀爬中還擊的日軍射擊,他們的攻擊意志還是很健旺。

小頭目在我們中間跑動著,把臥射跪射的我們扒拉起來:“走!國軍兄弟趕快走!這裏我們守得住!”

我便沖他嚷嚷回去:“你們的人死啦!”

小頭目就過去,抱了抱那個死得很平靜的家夥,放開時他從書蟲子手上掰出那個手榴彈,拿在手上。

小頭目:“他連鞋帶都不會系……走吧,世航給他們帶路。”

死啦死啦:“把槍留下。”

我們就把那些救了我們幾次的沖鋒槍塞給他們,什麽也不說。只是塞給他們。

小頭目:“好東西給我們太可惜啦,你們要拿它們打回來地。手榴彈吧,給些手榴彈就好啦。”

死啦死啦點了點頭,我們就卸下所有的手榴彈,我們裝備精良,拖著大捆用得上用不上的書。他們像叫花子,我們盡量不看他們,因為我們將離開這裏。

世航和尚向我們稽首:“阿彌陀佛,施主要快,革命不等人的。”

日軍重整了旗鼓,擲彈筒已經開始在修正彈著點,我轉頭時看見放爆竹的被炸死了,我轉頭不看,攙住了我的母親——和尚說得對,不等人的。他們守不了多久。

我們離開這裏。

索橋在望,繩索和粗藤糾接而成,古樸蠻荒得像是從這莽林裏長出來的,但我們身後響著現代戰爭的爆炸和機槍掃射。

我們把書背過索橋,也許是因為還記著小書蟲子的痛苦。我們雖然大半是目不識丁的,卻沒人放棄這些書,我們只放棄了牛和推車。

和尚悠哉得很,把牛趕進森林——免得再被日本人捉去吃了,他還要合什送行,把橫在橋頭的車推開。好像還怕擋了後來人的道路。

我們已經過了橋。我們一直瞪著他,但和尚從身上的大堆物件裏摸出了土炸藥來。開始在橋頭捆綁。

誰都知道,我們到得太遲,那幫共產黨已經被咬成了膠著,他們和日軍分開的唯一辦法是死到最後一人。

克虜伯:“過來呀!一起走啦!”

世航:“施主過江的地方有棵榕樹,樹下就是回去的路。”

迷龍:“過來說啊!你傻啊?!”

但是和尚笑咪咪地跟我們鞠了一躬:“阿彌陀佛。國軍兄弟萬歲,遠征軍萬歲,祖國昌盛,民族萬歲。”

迷龍就小聲唏噓著:“撞鬼去吧,整得我掉一地雞皮疙瘩。”

死啦死啦:“……走吧。”

我們走的時候,和尚聽著越來越猛烈的槍炮聲,不緊不慢地綁著炸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