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3/11頁)

死啦死啦停止了叠他的地圖,把他的沖鋒槍往上擡了擡:“這個?”

我:“你沒見他們窮得連虱子都喂不起……”

死啦死啦一臉關心地把住了我肩膀,然後一膝蓋頂在我肚子上,他放開我,一邊瞄了眼隊尾以確定沒人看見,然後繼續叠他的地圖。

我佝僂著,惱羞成怒地嚷嚷:“好,小太爺就是看他們不順眼!拿著樹棍子沖鋒,他們叫這希望?你也快被他們逼瘋啦,扛得住你就打個哈哈,動什麽手啊?虞嘯卿說仗打成這樣,全中國軍人都該死。你覺得你例外,你拿門小炮敢跟整個炮群對轟啊。現在你也成該死的貨啦,連幫叫花子都比你強啊——還是紅色的!味道不好受是不是?哈哈,難兄難弟啊,我天天都覺得我該死!”

死啦死啦看起來快爆炸,但他壓制著,最後他成功了,用地圖敲我的頭盔。

我:“別碰我!”

死啦死啦:“得啦。知道為什麽讓你做我的副官?因為你覺得自個該死而不是別人,這就叫還有得救……話說回來,有空覺得自個該死不如多做事。”

我:“這種屁話不要總說,沒人想做你副官。”

我非常清楚我的憤怒已經成了悻悻,他也很清楚,幹笑兩聲,把地圖鄭重地用油紙包了才收回口袋。

我:“那地圖哪來的?那東西不比戰防炮好弄。”

死啦死啦:“虞大師座親自監繪。和戰防炮一起來的。”

我:“連這種東西也預備得有,你到底過江來做什麽的?”

死啦死啦:“幫你老爹搬書——走啦走啦,鐵拐李,拐起來。”

然後他開步,我只好咧了咧嘴,跟在他的後邊。

他過江,為了偵察,為我軍一直在說卻從未有做的反攻做點準備,但他真的搬走了我父親當命看的藏書,這才是最瘋狂的部分。我們也真的成了他的死忠,因為他真在做事,於是我們明知故犯跟著他去做些更瘋狂的事情。

我在山巔上邊拿著死啦死啦的望遠鏡,我看見山腰上人影晃動又沒入林裏——那是我們後邊受過挫卻仍緊追不舍的日軍。我把望遠鏡遞給世航和尚,想讓他看。

和尚卻不看,搖了搖頭,“一個多時辰,就趕上啦。”但他卻露出寬慰的神情,“還有半個時辰,就過索橋啦。阿彌陀佛。”

我笑了笑,“你們就甩掉我們這些包袱了。”

世航就更加搖頭不叠,“說不得的話,誰也不是包袱。”

喪門星從我們旁邊跑過,敲打我們,“要你們不要看後邊,快點走,趕快走!”

於是我回過頭,前邊的林子越來越密了,死啦死啦正在把一直的行進隊形調整成一個更適於叢林的戰鬥隊形,把諸如我父母、牛、小車這樣不適於戰鬥的部分排在後邊。我們這些荷槍實彈的從他們中間越過,我看見我父親驚惶成了空白的表情,和郝獸醫在遞給我母親一壺水。

我們不再說那些和尚與西天的喪氣話了,因為前路越來越險惡,我們像是回到了緬甸的叢林裏,那不是愉快的記憶。

死啦死啦在分派著人手,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他也沒停下腳步,我們在搶速度,盡管每個人都累得半死了,但我們在搶速度。

死啦死啦:“我要排頭兵!不辣、喪門星,你們排頭兵。”

那兩個露出倒黴的表情,但書蟲子開始力爭,“我做排頭兵。”

不辣嘲笑他,“小孩子,知道排頭兵是做什麽的嗎?”

書蟲子:“就是先鋒,不是嗎?”

不辣:“拿腦殼撞槍子的先鋒,嘿嘿。”

不辣恐嚇無效。因為顯然那小子是知道排頭兵做什麽的,他安靜但是很難動搖:“我做排頭兵。”

我看了眼我們隊伍的後邊,看不見我的父母,這最好,他們最好也看不見我。

我:“我做排頭兵。”

不辣便驚喜地嚷起來:“煩啦轉性子啦!”

迷龍便憤怒地指出來:“小損人從來不做排頭兵。”

我沒理他們,我也平靜地堅持著:“我做排頭兵。”

不辣:“你替我好啦,我會記得你的。”

我:“我替他。”

我指著小書蟲子,於是那家夥平靜而憤怒地反駁:“我不用人替。”

死啦死啦也斜著我們——我和書蟲子都爭先恐後在行進中做著準備,綁緊鞋子擼好袖子整理武器什麽的——他要笑不笑地說:“何苦來哉?”

我:“你們不用護著我。”

死啦死啦挑著眉毛看我,不說話。被他那樣看,人會覺得不踏實,覺得受辱。我瞪回去。

人有時會記憶復蘇,我們酸溜溜地稱為悟性。感謝虞師,我被綁在樁子上時想起我造的孽,長達五年內我沒被人派過排頭,鄉巴佬們自動排在我的前邊,為了我腦袋裏自知用不上的學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