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10頁)

死啦死啦和迷龍就充滿希冀地看著我。

我:“迷龍我跟你賭,十賠一的档口,到了禪達,你把他放下,他能掉頭跳進怒江,撲騰回他的書邊——如果不死的話。”

迷龍:“……這麽有種?”

我:“就這事有種。你想想,他罵了半世漢奸賣國賊,連我們打了敗仗都被他罵漢奸賣國賊,最後為這個他自己做了漢奸賣國賊。”

迷龍撓著頭,並且看著他的撓頭兄弟死啦死啦:“別聽他說啦。你看他高興得兩眼放賊光的。”

我:“不笑我還哭啊?!”

這時候我們又聽見那個女人的哭聲,我也吃不準了,看了眼我父親,他在監督我們打包。

我:“爹,媽在幹什麽?”

我父親:“在裏屋啊,裏屋呢。”

他指的是與那哭聲來源的完全兩個方向,哭聲是從廂房來的,我也沒功夫深究了,因為不辣和蛇屁股幾個被派出去找車的,他們推著兩掛車子叮裏咣當左沖右撞的進來,他們一臉驚惶,那當然不會是因為那兩掛車子。

蛇屁股:“日本鬼子!”

我們中間便有那麽幾個人狐疑地看我的父親,我父親也許很糊塗,但這方面絕對的敏感。

我父親:“過路的啦!你們真當我是漢奸嗎?”

我知道他不是,他只是個想自己想得太多的人。

我們放下書包,拿起武器,縱下台階。

從看見那隊從菜地裏過身,並將路過銅鈸主街的日軍,我們就知道他們不是沖我們來的了:槍擔在肩上,頭盔也推在腦後,多數的人手上拿的不是武器倒是一路從百姓田間拔來的菜。他們牽著一頭牛,一個在前邊牽著,一個在後邊趕著,一個在牛背上騎著,頗一派田園風光,這樣的軍隊不可能有任何目的,就是巡邏兼之打劫。

於是死啦死啦輕拍了我們,讓我們回去。他自己轉身時卻被喪門星一下拉住了袖子。

喪門星還在看著:日軍人的隊首已經進了銅鈸,他們拉得過長的隊尾裏,三個日軍溜下了田埂,貓著腰嘻笑著,照我們這邊而來。

我們亂成了一窩蜂,收拾掉我們在這留下的痕跡。

喪門星扒在墻頭上,向我們警告著那邊的動勢:“過來啦,往這邊來啦。”

死啦死啦:“你下來,總不會就進這個院子。”他向我們揮手:“趕快藏好。”

我們呼呼地已經藏了一大半,就我們幾個還在院子裏呆著。喪門星跳下來,他疑惑得很。

喪門星:“……好像就來這個院子。”

我父親,剛搬進去最後一摞書,現在跑出來,連呼帶喘地把我們往主房裏推,“快藏起來。我在就好啦。”

死啦死啦便和喪門星一起進了主房,“煩啦,你和迷龍不辣進廂房。告他們,非要打起來也不要開槍。”

我嗯了聲便往迷龍、不辣早已進去的廂房去,父親拉住我的袖子,“那裏不能去啊。”

我不知道他在默唧什麽,我也不知道他那一臉惶恐為的什麽,我只聽見日本人的說話聲已經在門外了,我掙開了他,“這是打仗。”

死啦死啦和喪門星把老頭子也拖進了主房,我跑進了廂房,現在院子空了,我看見郝獸醫在對面把門關上,而不辣在我眼前把門關上。

我看著外邊空落落的院子,日本人的聲音很遠,在哼曲子。

我小聲地告誡不辣和迷龍——他們一左一右地窩在門的兩邊:“不要開槍。”

迷龍不怎麽在乎,“沒那麽巧的。哪能就來這啊。”

我也覺得沒那麽巧的,但還是說:“以防萬一嘛。”

然後我就噎住了,那三名日軍已經進了父親的院子,他們去了主屋打門和叫喚,他們倒是很有禮貌,每一聲喚後邊都帶了個桑字,那是日本人稱呼的先生。

然後我聽見從裏屋傳出來的哭聲,它這樣傳過來真叫我毛骨悚然,我想我身邊的迷龍和不辣也一樣毛骨悚然。我們一直只關注我們占據的玄關,現在我們後退了,看了看裏屋。

於是我們看見一間空得像牲口棚一樣的房間,地上鋪著淩亂臟汙的被褥,放了些發餿的食物和水,這屋裏難以形容的惡臭幾乎叫我們窒息,一個女人躺在那裏,一直在哭的是她,現在她瞪著我們,她看我們的一眼讓我們覺得被鬼看了,她很醜,即使沒那麽臟,即使沒有一雙快瞎的眼睛她也長得很醜,粗手大腳和粗糙的皮膚,她屬於我們在禪達的田地間經常看到的那種女人,只是那些人是歡快的,她們甚至會主動調笑很需要被調笑的何書光,而這個,卻是一種來自地獄的表情。

她完全是赤裸的,用破爛的被子緊緊裹著,她在劇烈的發抖,她想掙起來,但她顯然掙不起來。

我、迷龍、不辣,我們呆呆看著,有那麽一會我們的腦袋裏全是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