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13頁)

我招呼著:“一起上啊!”

一群蒼蠅會釘雞蛋,因為有我這種人開縫。烏乍乍一下大夥齊動,我看著那家夥三蹦二蹦消失於叢林,迷龍這個屢屢挨打卻說死不倒的貨又在往起裏爬,康丫從腐殖層裏撿起了他的撬棍。

不辣一馬當先,被枝叢裏伸出的槍托一下絆倒,死啦死啦從枝叢裏蹦了出來,體重加速度雙腳落在不辣背上,踩得不辣差沒吐血,然後那家夥瘸著,劈了胯一樣的跑姿與我神似,他挑了個方向一路瘸過去。

我喊道:“別亂啦!有鞋的包抄!沒鞋的直追!”

我們烏乍乍地追在後邊,即使不算猶猶豫豫的郝獸醫也是二十二個對一個。

那家夥在霧靄和枝從中出沒,靠他太近真不是什麽好事,每當他轉身停留,消失然後又再現時,總有一個人被他捅了一指頭,然後倒在地上。

我組織進攻隊形,“纏著他!旁邊人速速上!”

但是我還沒能瘸過去,蛇屁股又被他一腳踢得從山坎上滾下來,康丫一邊張牙舞爪揮著撬棍,一邊從旁邊繞了個絕不妨礙死啦死啦繼續跑路的角度,死啦死啦倒也領情,掉頭便往上山道跑,康丫遭遇到的主要不幸是被從後邊趕上來的迷龍狠踢了屁股。

死啦死啦逃向山頂,在霧靄中一閃而沒。已經痛過勁了的迷龍一驢當先,挾一幫烏合之眾追在後邊。

我瘸啊瘸啊地使勁蹦著,直到郝獸醫扶著我。我瞪了一眼甚至還落在我們後邊的阿譯,讓他良心發現終於開始往前躥。

我看著郝獸醫臉上的苦笑,我也開始苦笑。

這個本來很嚴重的事件已經被死啦死啦搞得像是戲謔,但我們還得追下去——如果他真像他宣稱的那樣是個團長,法不責眾四個字對我們是不適用的。”

迷龍倒提了他的機槍,以便掄砸而不是開火,他跑過去又跑回來,因為發現他追的人居然若無其事蹲在岔道的樹後——而且是背向著他。

迷龍學了乖,躡手躡腳改了潛行,並且發現用機槍也是能砸死人的,他槍上肩,從地上撈了根粗大的樹棍。

然那家夥轉頭沖他噓了一聲,然後又把頭轉回了原向。以迷龍的性情很難打這麽一個沒把自己當對手的對手,於是他也看向那個方向。

我們絡繹地到齊了,我們也看向那個方向,我們沉默著,槍聲很近,是三八式步槍的單發射擊,而槍響的間隙中,我們清晰地聽見迷龍咬牙切齒的聲音——那樣的聲音讓你很想在他嘴裏塞截樹棍,以免他把牙齒咬碎了——但我看迷龍時,看見的表情卻是悲傷而非憤怒。

我們下望的地方是在這座小丘的山腰,而瀕臨山腳的位置有一個日軍的簡易陣地,它僅僅由幾個散兵坑形成,而裝進包裏的土則壘了些簡單的沙袋工事,一挺九二重機扔在那監視著山腳下的河灘,但沒有人管,那地方的十幾個日軍在玩一件他們覺得更有趣的事情,河灘上倒著十數具屍體,但他們在用步槍精確射擊著其中還動彈的一具。那顯然是一個賭賽,他們的槍幾乎都扔在射擊位置上,為保公平他們共用一枝三八步槍,伴隨著槍響,和來自那具軀體的慘叫,他們中間爆發出“我打中的是腿”“他又在叫了”這樣日語的歡笑和喧嘩。

河灘上倒著的那個人在霧靄中不可能看清,但他在喊叫,那也是迷龍悲傷和憤怒的原因——那是李烏拉。

李烏拉一直在叫:“我是李連勝!吉林人!那邊的王八犢子!你們別貓著!給我一槍啊!你們有槍的!給我一槍,我是李連勝!跟你們一塊兒來的!”

你可以肯定他叫的絕不是日軍,但開槍的是日軍,又一槍打在他肩頭,李烏拉現在連叫的力氣都沒了,只是哆嗦了一下,將頭埋在淺水裏。他在抽泣。

我的身邊響了一下,迷龍沖了出去,如果追打死啦死啦時他像是一頭不得其門的笨大猩猩,現在他則像是一頭會輾碎一切的犀牛,我還沒從見一個人這樣抓著槍管倒提著一挺機槍,另一只手揮著本來用來整死死啦死啦的樹棒,他從這個坡度上沖下去的速度快得讓枝條在他身上抽出了血道,一棵橫在路上的小樹被他一撞兩段。

第二個是死啦死啦,那家夥縱起身來的時候不折不扣是頭黑豹,他抓著他的中正步槍,挺著槍上的刺刀。第三個是不辣,盡管他跳進來時幾乎絆倒,有礙了勇往直前的觀瞻。我想做第四個,但蛇屁股做了第四個。第五個則是一群——中國人辦事,就是得有個起縫的,現在有了四個。

當我們已經成為一群時,迷龍已經和一個正離開了遊戲在一邊小便的日軍遭遇,他甩出了那根手臂粗的樹棒,那東西飛旋而出而迷龍根本沒做停留,他又沖幾步後,那根飛來棒喝在顱骨上砸出的悶響連我這兒都能聽見,然後迷龍用一挺二十多磅重的機槍把一個背對著他的日軍砸塌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