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13頁)

我一邊連滾帶爬地下山一邊確定那名日軍已經死定了。

迷龍終於對上了一個可以與他匹敵的,一個日軍軍曹拔出了刀,他反應快到甚至還沒轉身,而是拔刀後再旋身砍劈。迷龍的家夥事重到他這一下回身不過來,於是對著那軍曹張一嘴白牙吼叫——我看見這場戰爭中的一個奇觀,一個黑得山魈一樣的家夥對著一把足可把他劈成兩半的刀露了兩個眼白和一嘴白牙吼叫,而那個持刀的家夥在猛的一下愣神後完全放棄了砍劈的架子,他拔腿就跑。

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沖過迷龍身邊,無聲地把槍刺紮進了那名軍曹的後腰,那是死啦死啦,他向一堆仍紮堆在一起,但已經放棄遊戲轉過身來的日軍沖去,又挑死一個日軍後他正對了那支一直用來比賽的三八步槍,槍後邊還有三個人,但被這個霧裏沖出來的黑魅嚇得不敢上前。

那個槍口抖得不成話,那名日軍嘴裏嘀咕的我們用心都可以聽懂,因為它本就是漢語的發音:“妖怪,卻散-妖怪,卻散。”

死啦死啦彎著腰平移著,忽然怪叫,我曾聽過一些還在刀耕火種嗜食生肉的南陲土著發出這種戰吼,那名日軍開槍,如此近的距離上居然嚇得打了歪掉,死啦死啦把槍刺由下至上刺入他的咽喉。

往下撞進那些日軍中的便是我們全部了,沉悶的撞擊聲中肢體翻倒,黑色的軀體和黃色的軍裝扭在一起,漆黑的手指掐住黃色的喉頭,白色的槍刺下濺起紅色的血,漆黑的樹棍揮起,棕色的槍托落下。

我終於從我一路連滾帶爬的下山旅程中到達山腳,我爬起身來時那一場廝殺已是尾聲,漆黑的身體正與黃色的軍衣分開。我愕然看著我熟悉的兵油子們,這樣刀刀見肉的廝殺是可以讓人沉迷的,我那些狐群狗黨們正在沉迷,熱血和憤怒沖破他們的腦門。

我沒打過這樣的仗,綿羊在幾分鐘內撕碎了豺狼。殺人者原來如此虛弱,死去的日軍在最後仍認定霧裏沖出山林的這群黑色幽靈是異國的山魈——如果衣冠楚楚絕不會打得這樣順利,應了那家夥的話,我們用褲衩殺敵。

我聽見一聲尖叫,我回身時是被迷龍用樹棍子甩暈的那個日軍,他在女人一樣的尖叫中拔步便逃。迷龍過來排開了我,這貨終於覺得機槍應該是用來開火用的,他射擊,半匣子彈飛過了那名日軍頭上的樹梢。

死啦死啦接過機槍,用半梭子彈將那名日軍撩翻,他看了迷龍一眼,但迷龍沒有看他,迷龍徑直走開。

迷龍走向那處河灘,淺灘裏倒臥著李烏拉生死未知的軀體。

我們看迷龍的步態是要把李烏拉給再揍一次的德行,但他近前了,撥弄了一下李烏拉,然後從水中把那具軀體抱起。

當迷龍抱著李烏拉看著霧靄一動不動時,我們以為從河灘那邊又來了敵軍,我們悄沒聲地去抄起那些日軍丟棄的武器,但我們站住了,在霧靄裏緩緩現身的那些人,狼狽不堪,但是有衣服,有武器——少量的英軍,和一些中國軍人。他們在劫後余生之後仍在沉默。

不辣忽然大叫:“要麻!你是個死豬腦殼!”

他踩著水跑過去,中國人尤其是中國鄉下人不擁抱,他左一下右一下猛鑿要麻的頭。豆餅在我身邊發出一種難聽到只能是笑給自己聽的傻笑。

豆餅叫了聲“要麻哥”,就開始鼻涕和擦眼淚這種沒完沒了的工程。

要麻遠比我們大多數要幸運,他搭乘的飛機平安無恙地降落在機場,他領取了裝備然後被編入一支臨時的巡邏部隊。一支日軍部隊把他們趕入了這個口袋形的河谷,然後像對我們一樣,主力追擊,小隊留守。他們幾次沖擊都被那挺九二式堵回,但那挺重機槍現在屬於我們了。

要麻在和他曾在河谷裏共處的難友們嘀咕,嘀咕的結果是幾個人開始脫下衣服——衣服和著食物拿給了不辣,但是不辣搖頭,他只要食物。

要麻覺得奇怪,“還光上癮了?”

不辣不說話,只管摘了植物的大葉擦他的刺刀,那刺刀剛見過血。

“……穿上穿上!你也不穿!”要麻這樣喝的當然不是不辣,而是一向受他庇護的豆餅。

豆餅笑著說:“不知道咋的,光著膽還壯壯的了。光著我還打死個鬼子。”

“吹吧吹吧,再吹你說你是杜聿明他兒子啦。”要麻說。

豆餅立刻就有點兒心虛,“……其實我就打死半個鬼子,我拿槍帶勒他上半截,下半截是不辣拿刺刀攮死的。你打死幾個?”

於是屢戰屢敗的要麻也有些沮喪,他選擇不再和不辣、豆餅說話。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要麻搞不懂,他和一向被他庇護的豆餅可是今上午才分的手。他也搞不懂一向得占就占的不辣為什麽不要白給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