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噠噠”“噠噠”,在迷龍精確的點射下,緬甸叢林小徑裏的日軍栽倒,而炮彈也在我們的陣地上爆炸。

一個九二機槍巢被直接命中,一個同僚飛起落下,落在要麻和不辣的中間,不辣把他扒拉過來看一眼,對著正蹣跚過來的郝獸醫大叫:“獸醫別來啦!死翹啦!”

於是郝獸醫以一種嘆息的表情蹣跚向另一個方向的傷員。

要麻“當”、“當”地一槍槍射擊枝叢裏一個晃動的目標,直到那個中了彈的日軍沖出來做瀕死一擊,在他和不辣的攢射下滾落山坎,然後他心不在焉地在陣地上逡巡什麽——“豆餅呢?”

不辣回答:“拖子彈去啦!”

迷龍在一旁罵道,“換槍管子啦!撞上你這麽鍋夾生飯,機槍快成老套筒子啦!”

要麻一直在逡巡的人終於出現,豆餅拖著沉重的彈藥箱和備用槍管從彈坑裏爬了出來,要麻盯著那兩位不大配合地更換槍管,副射手豆餅經常要挨迷龍一下不耐煩的毆擊。

陣地上的炮擊漸漸平歇,這也意味著日軍的這次攻勢再度宣告放棄。死啦死啦用接駁著槍托的毛瑟槍點射追擊著已經在撤退的林中人影——這種使用方式意味著他也許在某個德械師呆過,我這次沒離開他三米以內,並且確定我用步槍擊倒了一個日軍。阿譯瞄了很久,也許是從這仗從開始到結束那麽久,最後“砰”出一個很不光彩的空槍,成了這次陣地戰的句號——一只被打落的大松塔掉落下來,以至我們這些他左近的人都看了他幾眼。

“又跑啦!別打啦!”死啦死啦讓大家停火,順便發著牢騷,“英國子彈不好要啊!”

於是我們開始清理和修整陣地,擡走屍體,包紮傷員,因為疲勞過度我們都像是陣地上的遊魂,配發沒多久的衣服又跟收容站裏一個德性了,成了沾滿了血和泥的破布。我們的陣地倉促而草率,幾乎無法防住炮彈,現在它已經快被炮火撕裂了,我們從浮土中扒出人,從打斷的灌木下拖出人。

零碎的小口徑炮彈仍在我們周圍炸著,但現在可以喘口氣了。

被踢了屁股的日軍沒等我們主動出擊,兩個中隊掉頭反撲。我們不能把自己抹成黑皮往林裏鉆,得保護機場。陣地仗開始,死守,一點點被絞碎。

死啦死啦一直推銷他的方案:繼續往我們死守的機場投送兵力,拖延甚至壓垮日軍空虛的後防。聽著不錯,但我軍歸心似箭,英軍忙撤往他們最愛的印度,我們是被扔在緬甸的最後一批。我們背後機場上的盟友熱心和總部聯系,只是為了驗證死啦死啦的身份。他們的炮兵一直在轟擊據說有日軍囤集的遙遠森林,拒絕讓任何一顆炮彈落在攻擊我們的日軍頭上——這關乎某種我們無法理解的尊嚴,所以不可說服。

我向著康丫牢騷:“一萬年不變的小日本。炮兵轟,步兵沖,步兵沖時炮兵轟。你躥出來打,步兵退炮兵轟,你不管,炮兵轟完步兵沖,一次次給你耗完了,就這麽個死板打法也吃掉半個中國——你服不服?”

康丫死樣活氣地抱怨:“我不該改名。我們村師塾本來給我叫康有財,算命的說我其實是何仙姑的丫環投胎,愣給我改叫康丫。”

我安慰他說:“丫比有財好聽多了。四萬萬同胞怕有四千萬叫有財的,死了都沒人知道。”

康丫有點兒犯愣,“是嗎?可我覺得我不是何仙姑的丫環,我大男人叫康丫,能折壽成二十五歲。”

蛇屁股推搡著他,“呸呸。你快呸呸。”

康丫很聽話,“呸呸。我今年二十五歲。呸呸。”

遠處死啦死啦又在叫我,“傳令兵!再無所事事,惑亂軍心,視與日寇同謀!”

我回頭,死啦死啦指了指在剛才炮擊中被炸塌的九二重機槍槍巢,那意思是你過去打理一下。我艱難地站起來,並且特意繞了點遠繞到死啦死啦身邊。

“傳啥令?”我問。

死啦死啦忙活著擦槍,把他的毛瑟712收拾成此陣地上最幹凈的東西,“我哪兒知道?你不是從徐州打到緬甸嗎?”

我知道他又在損我了,我瘸過去,那一發七五山炮把整個槍巢炸塌了,除了死掉的同僚外外還把副射手炸死在槍巢邊,我過去時當兵的正把副射手擡走,但剩下的人很撓頭,因為槍身倒還完好,槍架卻被炸毀了。

“撓出腦花子來也沒人管你們的。賣點兒力氣,我只出嘴皮子。”我打算袖手旁觀。

我指揮著他們用沙袋壘出一個倒三角的槽口,把槍管卡在上邊,槍身用又幾個沙袋墊住——死啦死啦看到此時也就不看了,擦完了毛瑟便專心擦他的李恩斯菲爾德步槍——反正我也不是弄給他看的,我讓他們在槍管上又壓了一個沙袋以抑制槍口上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