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13頁)

死啦死啦笑道:“煩啦是跟你一起找食,死了跟你埋一個坑的人叫的。我大概也夠格啦。”

迷龍情知耍嘴皮子不一定占便宜,幹脆直話直說:“我不跟你們學娘們默唧。我要回去。”

死啦死啦饒有興致地看著迷龍,用東北口音說:“回東北那旮嗎?東北大老爺們,你走錯向了啦。”

如果我是氣結,迷龍那一瞬快要爆裂了,他立在那像一段木頭,但是我們每一個人都聽見他咬牙的聲音。

他咬著牙說:“老子就回去。”

死啦死啦說:“機場快失守啦。搞不好已經失守啦。”

迷龍仍然咬著牙,“誰要回他媽的英國人機場?回去。”

“這麽的走回中國?比跟那兩中隊打還沒戲。”死啦死啦試圖勸服迷龍。

迷龍堅持到底,“就回去。”

當迷龍一直那麽毫無花俏地堅持時,死啦死啦的表情沒了嘲弄,多了黯淡,他嘆了口氣,像是一個死者看著冥河對岸。

死啦死啦嘴裏念叨著:“對不起啦,死了的弟兄,咱們不打了,他們又要回去窩著了。東北東南死了的弟兄,戰死中原的弟兄,死在江浙的弟兄,湖南湖北埋在焦土下的弟兄,死在緬甸的弟兄,人間不葬天來葬。天靈靈地靈靈,太上老君疾疾令。”

我們沉默著,他讓我們很內疚,有些人低著頭。

我們聽得很內疚,但人不會因內疚而死的。應該不會。

他一直看著我們,然後他不再黯淡了,他又站了起來,“好吧,回去。我去給你們探探道。”

我們看著那家夥背著他的槍消失於叢林深處,我們仍然在沉默,這種沉默需要一個最擅長在心智上閃爍其詞的人來打破。

“他真會帶我們回去嗎?”我問。

這是個設問,設問通常是個坑,總會有人奮勇跳。迷龍是第一個,“會就有鬼了。你看他那一臉狗拿耗子的樣兒。”

郝獸醫提出異議:“啥叫狗拿耗子?”

不辣一覽無余著我們所擁有的,說:“你講我們有什麽吧?打不贏還要去送死,這個就叫狗拿耗子。”

郝獸醫有些語塞,“……反正跟日本鬼子打仗,不叫狗拿耗子。”

“獸醫,害我們掉坑裏的是實事不是道理。你殺過半個鬼子?治好過一個人?能不能做成件事再來講你的道理?”我說。

在黑皮上我看不出郝老頭的臉色,只看出他郁悶了,死啦死啦不在時我還是很具殺傷力的。我開始趁熱打鐵,“他會把我們全扔給日軍。我沒說他是漢奸,可他是瘋子——咱們從天下掉下來瘋到現在,上天時五十多個,現在你們點點數,瘋剩二十二個了——被個瘋子帶著亂跑,在日軍的防禦圈裏瘋。”

不辣輕聲地說:“要麻也沒了。”

豆餅更輕聲地說:“要麻好著呢。”

我瞪了一眼這兩碎嘴,以免話題被引到不知何處去。幸好我的新朋友迷龍總是直切主題的人,“我整死他!”

我明著勸迷龍,實際上煽風點火,“你整不死他。他上嘴唇一碰下嘴唇,你就剩吐著舌頭喘氣了。”

迷龍揮了下撬棍,這家夥拿著機槍,可他也沒放棄撬棍,這家夥本性上有點兒貪,“誰跟他磨嘴皮子了?我真整死他!”

他吼完了,我們都沉默了,沉默得很曖昧,大部分沉默地看著迷龍,只有郝獸醫和阿譯若有所思地看著我。我把他們倆瞪回去,然後看著所有人,說:“你們都不吭氣?你們吭個氣?”

沒人會吭氣。他們有時敏感有時愚鈍,現在他們因敏感裝愚鈍。

我又對準了迷龍,“算了迷龍,他們不會讓你幹的。他們也不知道那家夥哪兒來的又是幹什麽的,咱們團長是虞嘯卿,他嘴巴一動就說虞嘯卿死了,他是團長。我拿馬口鐵剪兩星子往衣服上一整也能這麽說——可他們就能被那玩意兒騙得團團轉。”

迷龍不傻,他的直覺是精明的,他立刻明白了這種會意格,於是他掃視著——或者說蔑視著所有人,“哦,懂啦,就是說裝孫子的時間到了。是吧?”

“嗯。到點了。”我點點頭。

現在他們有點兒沉不住氣,有點兒蠢蠢欲動,他們看我和迷龍,低下頭,再看迷龍和我們。

康丫囁嚅著說:“我說……那啥,有別的法子沒?他高低也救過我們。”

“迷龍也說過整死你整死我,你我死了嗎?被他打趴下得了——迷龍,你說的是把死啦死啦整暈啦,對吧?”說後半截話的時候我轉向迷龍。

迷龍點頭,“嗯。他扛揍的話。”

我表示同意,“他挺扛揍的。”

不辣遲疑著說:“我們……我們二十幾個怎麽也能把他拖回國,他再瘋下去早晚是個死……這也算救了他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