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日心說(第2/3頁)

想了一想,便即問道:“今世沿用魏之《景初歷》,其頒行至今,將近百年矣,而我於關中勸農,卻覺四時未必俱準,難道是‘歲差’的原因嗎?卿可有計算歲差大小呢?”

虞喜點頭道:“吾據《堯典》所記,知其時冬至日短星昴,而今實測,在東壁中,二千七百年間,其退五十余度,乃因此核算,應為五十歲余退一度也。”

什麽“日短星昴”,什麽“在東壁中”,裴該完全的一頭霧水,但他大致聽明白了,虞喜是根據古書上對當時冬至日星象的記載,推算出來,“歲差”為五十年退一度,聽起來蠻靠譜的。但問題是,先不提《堯典》是不是真是上古的資料,帝堯即有其人,具體生活在哪個年代,就連後世都沒能考證出來,則今儒的話完全不可信啊!

數式再對,這參數不靠譜,能夠得出哪怕接近正確的答案來麽?

幹脆先不理會星象了,乃籠而統之地問虞喜:“則卿以為,何者為地,何者為天,日月星辰,俱在何處啊?”你要是跟我說天圓地方,那馬上就可以滾蛋了。

虞喜聞言,略略愣了一下,便即回答道:“在我以為,漢張平子(張衡)之‘渾天說’,及秘書郤萌所傳‘宣夜說’,近乎於善。蓋天高而至於無窮,地深而不可測量,無所謂方圓。至於日月星辰,光耀布列於虛無之中,各自運行,猶如江海之有潮汐。”

裴該笑問道:“按張平子‘渾天說’,雲‘天如雞子,而地如雞中黃’——既為雞中黃,自當為卵形,我常有不解,大地如何類卵?卿可能為我解惑麽?”

虞喜想了一想,回答說:“按張平子所言,不過譬喻而已,未必是說大地如卵。固然,大地非平,舍山澤不論,即於曠野之上,極目而望,或不能得見遠山之根;我籍於會稽,常眺望歸航之舟,先見其帆,再見其櫓——由此可見,大地實有曲度。唯其是否如卵,是否如張平子所言,空懸於天表之水中,我尚不敢妄言……”

裴該心說可惜啊,你都已經能夠接受“渾天說”和“宣夜說”了,卻不能更進一步……不過也對,根據王貢所言,此人一直在會稽閉門造車,前此為逃避諸葛恢的征召,才會跑去青州依附王貢,這回到長安來,大概是此生第一次跨越大經度……唯其居於海隅,倒是已經發現大地有弧度了。

想要提示虞喜,大地實際上是個圓球……可是又拿不出什麽有力的論據來。沉吟少頃,玩心忽起,心說我幹脆給你透露點兒更奧妙的內容吧!

於是便問虞喜:“若如‘渾天說’,及卿所言,日月五星實懸於虛空之中,則其因何而動哪?”

虞喜不禁啞然,心說大司馬的思路真是出人意表……從前他也跟朋友討論過自己的宇宙觀——後世名為“安天說”——對方第一反應,就是:日月星辰怎麽可能懸在虛空中,而不掉下來呢?本以為裴大司馬也會這麽問,卻不料問起了日月和五星靠什麽來運行……這可該怎麽回答才好?

於是拱手道:“我不知也,還望大司馬教誨。”皮球踢回去,你也不明白吧?

裴該笑笑,再度站起,虞喜也趕緊離席起身。就見裴該走下來,距離三尺之遙,直面虞仲寧,然後就保持這個距離,圍著他轉了一整圈。虞喜完全搞不懂對方是什麽意思——打量人你上下瞧就得了唄,幹嘛還想看我屁股……只得拱著手,跟隨裴該轉身——終究以背朝向貴人,太不恭敬了。

就聽裴該說道:“譬如卿為大地,而我為日月,乃繞卿而轉。”

虞喜心說明白了,原來你是做動作來打比方——點一點頭,躬聆教誨。

裴該突然間笑了起來:“倘若此處並非府中正堂,而空曠無一物,漆黑若星空;我也非自行,而隨車馬所轉,乃不知是我在行啊,是卿在行啊?或者在我看來,其實是卿在繞我而行呢。”

響鼓不用重捶,虞喜聞言,當場就愣住了。

有些人是榆木腦袋,為固見所惑,根本不會去考慮更多的可能性;但虞仲寧不同,他通過長期觀察星空,逐漸接受了貌似荒誕不經的“渾天”和“宣夜”兩種學說,思路一被打開,自然知道僅靠日常經驗難以真正探究天地之理。所以裴該一打比方,他就明白了,物體是相向運動的,完全可以換一個角度去研究日月之行嘛。

大司馬的意思,是人們都認定了日月五星圍繞大地而轉,那麽能不能反過來想,其實是大地在圍繞日月五星而轉呢——其它星辰動靜不大,暫可不論。這自然是異想天開,但在對於日月五星運行軌道的計算上,換一個相反思路,是不是可能得出截然不同的數值來啊?兩相對照,或許能夠發現從前總也算不對的那些公式,究竟疏漏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