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不為晁錯,也不做曹操(第2/3頁)

最終就是這句話觸動了裴該。他終於領悟到,對付一個司馬睿是很簡單的事情,但江東政權雖然以司馬睿為首腦,但真正話事人卻並不是司馬睿。南渡僑客不思割據者,當會陸續北歸,繼續留在建康的,則相當大一部分,是打算以江南為家了,這一群體的力量相當強大,若再得土著為輔——雖有嫌隙、齟齬,但因應外部壓力,卻很有可能暫時聯起手來——以自己如今的力量根本就難以撼動。我為了保障後路,就必須要弱化這一群體,而不僅僅是弱化一個司馬睿!

故此,當劉隗請辭之後,裴嶷從屏風後面出來,叔侄二人相商,裴該就說了:“今聆劉大連之言,獲益良多。我欲弱建康之力,應自王氏始,而不當使瑯琊大王歸藩,或扶持他王相拮抗,否則,恐反重王氏之權——叔父以為如何?”

裴嶷沉吟少頃,便問裴該:“江東之事,文約所知必然比我詳盡,今我有三問……”隨即豎起一枚手指來:“瑯琊大王果無野心者乎?”

裴該毫不猶豫地頷首確認:“瑯琊王仁厚,唯思自保,無問鼎之志。”這本是歷代研究晉史的學者們的普遍認知,是基本上可以保證的。

裴嶷又問:“南渡諸王,果無人可更替之麽?”

裴該答道:“南頓王志大而才疏,若使更易,恐必悖離朝廷——余皆不足論,皆庸碌之輩。且今南渡僑客,皆尊瑯琊王,可與之拮抗者,唯東海王而已,惜乎東海王為瑯琊王之子,且年紀尚輕,不能服眾。”

裴嶷三問:“刁玄亮、劉大連可能善輔瑯琊王,而制約王氏麽?”

——劉隗在臨行前就表過態了,說有我和刁協等純臣在建康,必要制約、分薄王氏的權柄,使瑯琊王安為朝廷藩臣,為國家鎮定東南,不起異心。但是他的承諾是否能夠兌現,裴該則不敢保證……在原本的歷史上,那兩位就是想壓制以瑯琊王氏為首的僑客世家的力量,鞏固王權,結果卻可恥地失敗了。

不過仔細再一想,刁協、劉隗為啥會失敗呢?因為手裏沒兵啊,結果被王敦一謀叛,兵入建康,再加司馬睿首鼠兩端,他們便即束手無策了。如今形勢不同,我只要命祖逖發數千兵馬威脅江上,那王敦還敢起兵往建康去嗎?

即便在原本的歷史上,祖士稚若不死,估計王處仲也是不敢輕舉妄動的。

於是便他對裴嶷說:“若朝廷可為劉、刁之援,則彼等在江東牽絆王氏,當不為難。”你沒見他們這回就順利搞掉了庾亮麽?

裴嶷點點頭:“既然如此,還當從劉大連所請。”隨即他詳細地為裴該謀劃道:“如適才劉大連與文約語,今日之形勢,仿佛漢與吳、楚,然深究之,其實迥乎不同。建康之政,如吳、楚七國並力,而朝廷之力,遠不如漢景,則若為晁錯削藩之計,是反促江東之叛,且一旦事發,北征則腹心罹禍,南討則胡勢更熾,實非良策……

“梁司徒等勸文約謹惕江東,實為此前諸王之亂,嵇侍中之血染而不消,使朝臣無不觳觫、驚駭,恐怕其景復見……”

嵇侍中就是嵇紹。當年諸王爭亂,東海王司馬越裹脅晉惠帝往攻鄴城,結果被成都王司馬穎部將石超大破於蕩陰,惠帝幾乎不免。當時嵇紹為侍中,護持在惠帝車前,被叛軍所殺,鮮血濺染了惠帝的衣襟。亂事平息後,宮人要浣洗血衣,惠帝流淚道:“此嵇侍中血,勿去。”

裴嶷的意思,諸王爭亂殷鑒在前,所以梁芬等朝臣才會擔心司馬睿變成第二個司馬穎甚至於司馬倫,提醒裴該要早做防備。但是又該怎麽防備呢?

“大司馬(王浚)在幽州,割據自雄,不修職貢,而先帝反加其號,厚賜之,何也?只為鞭長莫及,羈縻之或可制約胡寇,逼迫之反促其反,乃不得不如此。再如漢高祖困於滎陽,而韓信在齊,請為假王,高祖勃然而怒,卻為張良、陳平躡其足,乃雲:‘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封韓信為真齊王。漢高尚且屈己以就勢,況乎我等?

“若瑯琊大王實有野心,則不可逼迫而促其反;若實無野心,更當厚待之,使其能夠制約瑯琊王氏。是故我以為,一不可使諸王歸藩,二不可別立他王相抗衡,反當重其名,使其有力量侵削王氏之權。”

裴該點頭道:“我知之矣——且待劉大連陛見之後,再與之詳談吧。”

……

翌日一早,劉隗便即覲見司馬鄴,獻上貢品。裴該代天子接受貢單,展開來高聲念誦,包括:越布百段、青瓷十篋、珍貝與明珠各一匣……基本上是送給裴該私禮的十倍,東西貌似不少,但仍然不符合司馬睿藩王和丞相的身份。

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兒,若求黃金千鎰、錦緞萬疋,司馬睿也得掏得出來才成啊——估計王氏家族掃掃倉底存貨,倒不難湊齊;若求米谷十萬斛呢,終究路途遙遠,計點途中損耗,起碼得派兵征役上千,並且打出兩倍的富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