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絕不歸藩

關於怎麽對待建康政權的問題,裴該也曾先後和梁芬、裴嶷、祖逖等人商議過,眾人之言大致與梁芬相同,都認為如今咱們在北方擋著胡寇,江南無外警,大可以從容積聚,若給個四五年乃至十年的時間,等到人心大定、府庫充盈,便可重修孫吳之政,到時候恐怕就很難對付啦。

裴該對此不置可否,因為他知道在原本的歷史上,東晉自建立之後,就始終內鬥不休,故此才幾乎無力北伐中原——官僚各懷私心,相互傾軋固然是一方面,實力不足同樣是真的,祖士稚的北伐僅僅打下河南部分地區而已,即便他不死,再想繼續進攻也相當困難。但裴該卻也不敢保證,歷史已經被自己改變了,則建康政權將來的面貌會不會迥然不同呢?

別的不說,若無胡寇外力壓逼,內部的政爭有可能快速分出勝負來,即便是王敦牢牢地把控住了政權,也肯定會比原本略強一些吧。

只不過,倘若自己真能順利平定北方,進而攻滅蜀中巴氐,便又復現昔日晉、吳對峙之勢,假以時日,安定的北方恢復起來,將比南方從頭開發的速度要快得多,敵我間的差距必會逐漸拉開,滅南並不為難啊——我才不會象司馬炎那麽慫哪!

他擔心的只是,萬一自己在北方鏖戰的時候,江東再來下絆子、捅刀子可怎麽好?別的不說,祖約還在建康,萬一祖逖死後,其部眾再落到那小子手中,他會更傾向於北方呢還是南方?誰都說不準啊。終究這年月很重視家族、血緣,除非祖逖熬到兒子成年了再掛,否則祖約是名正言順的接班人,就連自己也恐怕攔他不住。

故此對於建康政權,不可放任不理,必須要有所籌劃才是。他和祖逖商量的,是盡量吸引僑客北歸,以削弱建康的人力和物力,但這麽做恐怕也會產生一定的反效果——要是三心二意之人盡皆北還,留在建康的全是司馬睿,或者說王導的鐵粉,可以同心一意壓制江東土著,說不定安穩得還要更快一些呢。

如今是一猿建屋,而九猿拆之,我把那九個搗亂的都領走了,你再看這建屋的速度?

況且又勢不能逼迫過急、過甚,倘若逼得司馬睿或者王家鋌而走險,對於自己平胡大業妨礙甚大啊。

刁協、劉隗當日警告司馬睿的三策——諸王歸藩、別立吳王,或使西陽、汝南等王都督揚州——其實裴該也都考慮過,但要是真這麽做,很容易逼反建康政權,而自己如今實力尚弱,還不可能北攻胡寇、南拒反賊,與大半個天下為敵。所以這些策略麽,暫時還是先擱置起來,待時而用為好。

總之,自己在平定雍州之前,別說司馬睿了,即便司馬保都只能暫且羈縻之,故而他執政之後相當長一段時間,就假裝建康政權不存在,未曾以朝命下達過任何一道詔旨。裴嶷對此曾經說過:“若上邽、建康有智謀之士,或忠直之臣,必將請命先來長安謁見,以觀朝廷動向。若其肯來,乃可趁機圖謀之;若其不來,反無可懼也。”真要是對天下大勢的變化毫無敏感性,那種小集團將會分分鐘被踏成齏粉吧。

裴該為此言深以為然,於是他等了一陣子,不見上邽有任何動靜,就開始謀奪雍西四郡國。而等他返回長安城的當日,便有投刺,說瑯琊王遣丞相司直劉隗前來拜謁。

裴該不禁對裴嶷笑笑:“江東有人,與秦州不同也。”隨即端著名刺想了想,劉隗劉大連他自然是知道的,但此前在建康之時,並沒有怎麽打過交道,而這個人在歷史上的身影也頗為模糊——知道他是什麽立場,知道他做過些什麽事,但具體性情、為人,卻從記憶中挖不出多少信息來。

裴嶷說了:“文約乃可一見,我先告退。”裴該說叔父你先別走呢——“暫避屏風之後,為我觀其人情狀。”

等裴嶷藏好之後,裴該便請劉隗進來。但劉大連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跟著一位,自報職務、姓名,乃是司直書記郭璞。

丞相司直本是漢官,漢武帝元狩五年始設,比二千石,負責輔佐丞相監察百官、檢舉不法,位在司隸校尉之上;東漢初不置丞相,於是將司直改隸司徒,旋廢。晉朝初亦不置丞相,直到司馬倫自稱相國,然後司馬潁、司馬越等,直到如今的司馬保、司馬睿都得擔任丞相,丞相司直的官職這才重返朝堂,依故漢舊例,仍為次於九卿的重臣。

相比起來,司直身邊的書記就是芝麻綠豆大小吏了,甚至還不如一名縣主薄。

然而裴該卻對小吏郭璞頗感興趣,只是朝劉隗頷首致意,隨即就轉向郭璞,問他:“卿何方人氏啊?”郭璞拱手答道:“籍貫河東聞喜,忝與裴公同鄉。”

裴該笑笑,說怪不得——“聞卿言語,頗為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