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絕不歸藩(第2/3頁)

晉代的官方語言是河南話,也就是後世常說的“河洛語”——因為都城在此啊——但因為疆域廣大,各地難免都有各自的方言,有時候還真影響交流。比方說吳音,所謂“嘔啞嘲哳難為聽”,別說平民百姓了,那些沒打算入朝做官,只謀鄉間小吏的士人,估計也大多數都還是一嘴的“鳥語”。

至於裴該本人,他倒是正牌的河洛腔,因為打小就跟隨老爹在洛陽做官之故——裴頠同然。但終究老家在河東,兩地距離不算遠,具體到發音上,多少還有些區別——好比後世的北京城裏話和郊區話——老家不時來人,或者他偶爾回鄉祭祖,河東腔也聽得熟了。如今裴該的靈魂,雖知郭璞,卻沒記住他是哪兒人,但借用此世的記憶,對方一開口,就覺得好親切啊,故乃發問。

——關鍵是作為後世的歷史愛好者,自知郭景純,但對於此世的裴該而言,老家一個寒門小子,誰會關注啊?

不過問過這句也就完了,他必須得撇下郭璞,先跟正主劉隗交談。三言兩語,寒暄過後,劉隗便即從袖中抽出一卷紙來,雙手呈上。有仆役接過,交到裴該手中,裴該展開來一瞧,原來是司馬睿寫給自己的信。

信文駢四驪六,也不知道是請哪位幕僚寫的——裴該知道司馬睿,文采有限,長篇苦手——他一目十行,擇其大要看了。信的開篇,首先是恭喜裴該北伐成功,進而入朝執政,恭維幾句後,又重申司馬越、司馬睿這一派與裴氏兩代的深厚交情——包括你為裴妃之侄,而我也把裴妃當親叔母一般禮敬啊。行文到中部,開始談國事,說我一直擔憂天子在關中,為胡寇所逼,形勢岌岌可危,每欲發兵相救,惜乎江東未定,且力量不足;多虧文約和你祖士稚二人幫我完成了這一心願——“非止有大功於國,實亦有大德於孤,未敢或忘。”

那麽既然你們已經收復了河南,又殺退了劉曜,從建康到長安的運路終於暢通了,不必要再從荊州西部翻越崇山峻嶺,險道而行。我作為藩王,已然久疏貢賦——雖說是情非得已——如今則不可不貢啦。

因而遣丞相司直劉隗來貢,並且也向文約你獻禮。裴該讀到這裏,直接跳至文末,果然開列了禮品名單,包括:越布十段、青瓷一篋、珍貝與明珠合一匣……東西真不算多,價值有限,只為表個姿態而已。

翻回去繼續讀信,又是大段片兒湯話,不外乎說此前咱們之間或許有些誤會,今遣劉隗前往解釋,希望可以彌合裂隙,同心輔國雲雲。裴該不禁莞爾,就問劉隗:“書中雲我與瑯琊大王,恐生嫌隙,不知嫌隙何在啊?”

劉大連畢恭畢敬地回復道:“此前公等進至河南,而大王為宵小所蔽,以為戰事不利,故急召二公南歸,險使北伐大業功敗垂成——以此恐生嫌隙也。”

裴該追問道:“宵小為誰?”

劉隗直截了當地回答說:“庾元規。”

“則大王如何處置?”

“已褫其官職,罷為庶人矣。”

這個消息裴該倒是頭回聽說,不禁微微一愕,隨即撇嘴——就我所知,起碼在我進長安執政前,庾亮還跟建康相府裏呼風喚雨呢,甚至還一度使司馬睿下達了“鎖江”之令。真要是為了下令退兵之事責罰庾亮,又何必等到現在啊?

——杜、李、衛三家攜眷帶口北歸,走得比劉隗要慢,如今尚未抵達長安,但亦早遣從人預先送信過來,裴該才回到長安城內就接著了,自然知曉“鎖江”之事。

但他不方便以此來責問劉隗,未免顯得太小家子氣,抑且對司馬睿不敬了,於是只問:“讒言惑上,幾使北伐不終,如此則止褫職麽?”這種大罪,怎麽著也該論流吧,即便處死都不冤枉啊!

劉隗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他於路籌謀,早就考慮到了各種可能性啦——道:“瑯琊大王得鎮建康,安定江東,庾元規實有力焉,追念前功,故而免其死罪。且雖妄言,幸得二公不從亂命,克服故都,終無大損——唯戴若思歸途中為盜匪所害,念之使人悲愴……”說著話,假模假式地提起袖子來擦擦眼睛。

劉大連話中之意,戴淵是怎麽死的,咱們都心中有數,不是你的人幹的,就必是祖逖下的黑手。這你們都已經弄死一個了,還嫌不夠嗎?何必一定要致庾亮於死地?

裴該不便就這個話題再多做糾纏,於是話鋒一轉,假裝自己寬宏大度:“我固知退兵非大王本意也,必為小人所惑,是以不從亂命。則我必不肯怨懟於大王,大王又何必自擾?”

劉隗聞言,並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觀察一下裴該的神情,這才長驅直入地說道:“為有傳言,朝廷欲使諸王歸藩,恐有小人以此言遊說裴公,大王故遣末吏前來致意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