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偽書

祖逖在洛陽,日夕營建宮室,同時鞏固河防、督課農桑,每天忙得足不點地,整個人都累瘦了一圈兒。直等到李矩、魏該、馮龍等將在大荔城下摧破胡軍,復帶著裴該賞賜的大批繳獲物資返回河南,祖逖親往郊外迎之,笑逐顏開地對諸將說:“前慮大荔有失,卿等難救,又恐劉粲趁機渡河,呼應劉曜,我將兩月不得安眠,且不敢飲酒矣。今幸大勝,胡運將息,我心稍安,乃可與諸卿痛飲!”

於是盛擺酒宴,款待歸人。可是諸將吏對著酒盞直流口水,卻偏偏不見荀邃、荀闿二人到來,這人不齊,可怎麽開宴啊?

荀邃、荀闿本是前司空荀藩之子,奉其叔父荀組之命,在祖逖北伐時於家鄉潁陰召聚了族人、部曲、鄉黨千余人前來相投,被祖士稚署為參軍。這二人平素忠勤耿介,隨傳隨到,怎麽今天通知已經下達半天了,始終不見人影呢?

祖逖已經派人去催了兩次,一開始回報說二荀不知何故,突然出城去了,再派人前往城門附近訪查,卻不見二荀蹤影。祖逖正在納悶,琢磨著是不是不管他們了,咱先開宴啊……然而二荀高門世家,他向來禮敬有加,又實在是不敢輕慢。

正在煩躁,忽聽門上傳報,說荀邃終於過來了。祖逖趕緊說了聲“請”,然後等荀邃一進門,他就問:“道玄因何遲至?令弟何在啊?”荀邃儀態端莊地深深一揖:“既奉鈞命,不能即來,明公恕罪。其實是忽得消息,家叔父北歸河南,故此我兄弟前往城外迎候……”

祖逖話才聽到一半兒,就“忽”地跳了起來,連聲叫道:“什麽,荀公返洛了,見在何處?”

“舍弟奉之在衙外……”

祖逖說怎麽能讓荀公跟門外呆著呢,趕緊請進來啊……不,我當親迎才是。於是急忙整頓衣冠,率領眾將吏迎出大門之外,將荀闿攙扶著的一名白須老者恭請進了衙署,讓至首座。

這位老者,自然便是二荀的叔父、當朝太尉荀組荀泰章了。祖逖率先向荀組敬酒,同時請問,說太尉您不是跟著東海大王返回江東去了麽,怎麽又返回河南來了?荀組笑一笑,回答說:“吾方從駕至於江上,因感風疾,病臥不得協行,只得寄居將養——終究老邁,已不堪遠涉江河了。忽忽三月,既得病愈,因思二侄,便來叨擾祖君……”

他在席上是這麽說的,但其實剛才跟兩個侄子見面之時,卻是另外一番說辭。荀組道:“今卿等留輔於祖士稚,景猷(荀崧)與裴文約結姻,我本欲前往建業,投效瑯琊大王,如此狡兔三窟,斯可使我荀氏善保家業,紹繼綿長。奈何……才至江北,便感瘴息迫人,老骨不舒,因思江南卑濕,蠻夷所居,我終究年邁,豈能埋骨於江湖之上、禽獸之所呢?故乃藉病滯留,待聞裴、祖已收河南,光復洛陽,而胡寇退去,暫無警訊,便北返來會卿等。”

他不是真有病,是實在不願意拋棄故土,跑去江南那種蠻荒落後的所在啊。在原本的歷史上,荀組確實是在後年(公元318年)因形勢所迫,率領家眷南渡了,被晉元帝司馬睿授予錄尚書事的要職,又數年,復任太尉,然後就埋骨在了建康。

不過歷史已經改變了,老頭兒走到半道兒,一聽說啥,北伐打得挺成功,洛陽都已經克復了,那我還跑什麽呀?於是稱病臥床,再不肯走啦。隨即遣人密探河南消息,等知道局勢基本已經穩定了下來,他就幹脆原路折返。

祖逖接到了荀組,真是不勝之喜。要知道荀氏數百年的中原望族,根基深厚,門生故吏不說遍布天下,就這司、兗兩州,那也是滿坑滿谷啊。祖逖不是河南人,本身家世也不高,威望不足以遍邀轄區內士人相輔,故此才深深禮敬二荀。但這要是有了荀組做號召,那不比荀邃倆兄弟更強上百倍嗎?

荀組是什麽人?其亡兄荀藩曾為司空,他本人仍是當朝太尉,他老爹荀勖是開國司徒,這不是“四世三公”了,三世就已三公;更別說往上論到荀爽,在漢季就做司空,下一代還有荀彧,然後荀攸,等等。可以說當世顯族,無過荀氏,就連裴氏家底都沒荀氏那麽厚,再加上人丁相對單薄,還散在各處……

而且荀組還是當今天子司馬鄴的舅父,身份如此高貴,若能為他祖士稚的施政背書,河南還怎麽可能穩定不了?

祖逖為此極為尊敬荀組,特地為他獨起廣廈高邸,在洛陽安居,還硬塞了不少仆役乃至婢妾給老頭兒。在這條時間線上,可以說荀組對於祖逖鞏固在河南的勢力,出力不小。

……

接到荀組的數日之後,某日祖逖正在聚眾議事——當然沒有荀組,老頭兒若來,那得他召集開會,就沒祖士稚什麽事兒啦——忽然有巡將來報,說可能是抓著了一個奸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