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仁至義盡

王隱一開始多少還在為麴允考慮,等聽到裴該命麴昌傳言說:“我所欲取者,豈止吳皮的人頭?”不禁背心一寒,吳皮血淋淋的人頭如在目前,總覺得這句話是奔自己來的……故此堅持不讓麴允出城,也不肯開門放裴該進來。

他對麴允說,反正裴該也拿你沒招,麴昌也已經被放回來了——難道裴文約還真敢背負著殘害友軍、傾軋同僚之名,發兵攻打萬年麽?

麴允聞言,不禁苦笑著搖搖頭道:“若當太平時節,我自不懼裴文約,但無謀逆之舉,朝廷不下詔討伐,誰敢擅殺國家公卿?最不濟我辭職返鄉,亦不失為一富家翁。然今當亂世,人相傾軋,動輒斷首,此等事難道還見得少麽?”

隨即長嘆一聲:“前閻鼎殺梁正析(梁綜),而我等殺閻鼎,既無天子之旨,亦無朝廷之詔——子曰:‘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今日看來,正我等之謂也!”

隨即轉過頭去問麴昌:“徐州軍果如此能戰否?我今尚余萬眾守備萬年,裴文約將多少兵來,可能破城麽?”

他就多余這一問,麴昌既不懂軍事,又早就已經被嚇破膽了,當下極言徐州軍勢之盛——“裴公將多少人來,我亦不知,但見漫山遍野,皆為所部旌幟。聞其在大荔本有三四萬眾,收得劉曜敗兵後,不下七萬之數,或將其半開至城下。大荔雄偉,非萬年可比,故能抵禦胡寇半月,然後一舉挫敗之。萬年城小堞低,士卒渙散,誠恐連一日亦不可守,必將為裴某所破!為今之計,或降,或走,還望明公早下決斷啊!”

王隱極言“降不得!”若降了,那我就危險啦——“為今之計,只有暫且敷衍,而明公暗率部眾棄萬年而西,去投南陽大王!”可惜裴該來得那麽快,否則若南陽王的大軍前來增援,咱們就不必要逃跑了。

麴允素無決斷,猶豫半晌,才想起來再問問麴昌的意見。麴昌說當然要趕緊逃啦——“今裴公使人於城下呼喚許久,而城門不開,乃厲色申斥我。我入城亦小半日,若還不應,恐怕他一怒便將攻城!我意城中軍士,不必俱攜,唯率親信部曲,急出西門為是——事不可遲,遲必罹禍!”

麴昌本為北地太守,後來失地逃依麴允,日常負責民事,對於軍事並不怎麽涉足,也不明白強兵、弱旅之間的差別。故而前此假裝應援大荔,麴允派他率兵前往——總歸是同族兄弟啊,比較信得過,況且胡軍已退,也不會打什麽仗,麴昌難道連領一隊人安全走到大荔去都幹不成嗎?

可是誰想到這些天麴允忙著整修萬年的城防,驅策士卒急了一些,就引發了軍中劇烈的反彈。本身麴允領兵打仗就是二把刀,與胡軍作戰敗多勝少,勝的那幾仗還全靠索綝或者涼州兵前來救火,先幫他把硬骨頭給啃幹凈了,正所謂“強將手下無弱兵”,那弱將手下又安有強兵啊?萬年之卒向來渙散、疲沓,這一加重負擔,當場就要嘩變。對此麴允不敢下狠手彈壓,只能散財安撫,可你越是軟弱,士卒就越不把軍法放在眼裏,就此形成了惡性循環。

所以此前整軍北上,才會浪費那麽長時間,一則士兵們對於北方形勢並不清楚,生怕尚有胡寇殘部遊弋,不敢前往大荔,二則他們也想趁著拖拉,多勒索主將一些財帛。麴昌經過此事,可真是被驚著了:原來領兵作戰如此之難啊,原來軍隊從屯紮轉向行軍,要耗費那麽多錢糧、時間哪!

那麽到了今天,若從王隱之計,逃離萬年,去依附司馬保,就必須要行動迅速,否則裴該又怎耐煩多等?可是上次調動五千兵馬,就花了整整七天,如今要把這剩下一萬多人全都帶上,得花多少時間?恐怕士卒還沒能齊聚,命令還沒能下達,人徐州兵就都已經爬上城頭來啦!

所以要走趕緊走,別多帶兵了,就最親信的部曲護衛即可!

一支軍隊開拔究竟需要多少時間?因應主將能力、士卒素質、周邊情況的不同,答案自然也會有所不同。麴允終究久經戰陣,軍事素質非麴昌可比,放這年月也勉強可算是跨在了及格線上,故此他很清楚,理論上調動全城兵馬,暗開西門出去,可能還用不了一個時辰。

然而理論只是理論,實際情況是,近年來士氣日益渙散,不但無法與強敵交鋒,即便日常調動,也感遲鈍、拖沓。他還納悶,為什麽會這樣呢?我待士卒不可謂不厚,還竭力保護他們,不使他們妄當強敵,沒有確定的軟柿子,堅決不去捏……為何士卒不衷心擁戴我,卻總要跟我擰著幹?

就好比他同樣不明白,關中各郡國守相都從他這兒得到過不少的恩賞,通過他得征鎮軍號,得節杖,得侍中、常侍等加銜,尤其安定太守焦嵩當年還是他麴某薦舉任官的,然而屢次與胡軍交鋒,請求救援,卻無一兵一卒肯至。焦嵩甚至直言:“須允困,當救之。”等到你麴大將軍實在熬不下去了,我再發兵救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