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基督教永生和來世的教義

西塞羅針對有關靈魂永生的問題,在著作中[289]以最生動的筆墨,描述古代哲學家的無知、謬誤和迷惑。

有些哲學家想要讓門徒免除對死亡的恐懼,便告訴他們一個極為明顯但不免有些悲慘的道理:人的生命走向終點的同時也解除了人生的苦難,人不復存在便也不再有任何痛苦。

但也有少數希臘和羅馬的智者,對人生抱有更崇高而且在某些方面更正確的理解。盡管我們也承認,在這種崇高的探索中,他們的心智常常為想象所左右,這些想象又為虛榮心所激勵。他們看到自己智力所及的範圍是如此廣闊,難免會自鳴得意,就會在極其深刻的思索和極為重要的作為中,全力施展記憶、想象和判斷的才能。他們想到自己超越死亡和墳墓的界限,苦苦追求萬古流芳的名聲,絕不願把自己看成田間的野獸。即使他們對某種高貴的生物無比贊賞,也只能限於尺土之內和幾年的歲月之中。於是他們帶著一廂情願的見解,進而求助於形而上的科學,更正確的說法是形而上的語言。

這些智者很快發現既然沒有一種物質具備運用思維活動的特性,那麽,人的靈魂便必然是一種與肉體完全不同的實體,只作為一種精神存在,純潔簡單而又不可分解,在脫離形骸的禁錮之後,能感受到更高等的美德和幸福。從這些似是而非的崇高原則中,那些踏著柏拉圖足跡前進的哲學家,得出一個非常不合理的結論,因為他們不但肯定人的靈魂將從此永生,而且過去也一直長存,這樣他們就十分草率地把人的靈魂看作是彌漫和支持整個宇宙無限的自在精神的一部分了。[290]這樣一種脫離人類感官和經驗的學說,可以讓有哲學頭腦的人士用來消閑解悶。或者,在寂寞無聊之中,為低沉的心志帶來一絲安慰。但是個人在學習時所獲得的淡薄印象,很快會被現實生活的人際來往和世俗事務所磨滅。詳細體察生活在西塞羅和最初幾位愷撒時代的著名人物的行為、品格和動機,從而可以斷定,人生在世所作所為,從來不會因為死後的功過和賞罰而有所顧慮。在羅馬法庭上以及在元老院中,最有能力的演說家絲毫不怕引起聽眾的反感,公開揭露這種學說純屬荒唐的無稽之談,並稱它早已被每一個受過開明教育、頭腦清醒的人所摒棄。

(一)永生教義的哲學含義

哲學所能達成的最崇高的理想,也不過模模糊糊指出,人們對來世的願望、希求,或最多是其存在的可能性。那麽除了神的啟示,再也沒有任何事物可以肯定,脫離肉體的靈魂飛翔到無法覺察的空間,存在於不可見的世界,並且描述出陰間的真實狀況。但是我們可以見到希臘和羅馬的民間宗教存有下列缺失,難以承擔永生來世的重責大任:

其一,神話體系欠缺一個確鑿而牢固的支撐,經由竊取手段以獲得權威的說法,已為異教徒明智之士所否定。

其二,畫家和詩人任憑幻想描述地獄的情況,在其中安置許多幽靈和妖魔,獎賞和懲罰又毫無正義可言,以致一個對人心最為親切的嚴肅真理,竟被毫無章法的虛幻情節所壓抑和玷汙。[291]

其三,希臘和羅馬虔誠的多神教徒,很少把來世生活的學說看作一個基本信條。

眾神的意旨,就其與公共社會的關系而非私人社會的關系而言,主要顯現在大千世界的舞台上。人們在朱庇特和阿波羅聖壇前祈求的願望,已經很清楚表明,崇拜者關心今世的幸福,對於來世的生活不是毫無所知,就是不感興趣。有關“靈魂不滅”這一重要真理,曾經在印度、亞述、埃及或高盧大事宣揚,獲得相當成就。我們不能把這種差別歸之於野蠻人具有超越時代的知識,只能說是受到祭司制度的影響,那些祭司利用道德動機將其變成推動個人野心的工具。

我們或許會想到,對宗教而言如此重要的原理,早該用肯定的詞句向巴勒斯坦的選民親自講明,至少也要將這事托付給亞倫[292],因為只有他具有世襲祭司的身份。當我們發現,摩西律法沒有靈魂不滅一說,便只能贊美天意的神秘安排。[293]關於來世的問題,先知言辭隱諱,在遭受埃及人和巴比倫人奴役的漫長歲月中,猶太人的希望和恐懼,始終限制在今世生活的狹窄範圍之內。居魯士允許被放逐的民族回到應許之地,以及以斯拉[294]重新恢復宗教的古代記錄以後,耶路撒冷逐漸出現兩個著名的派別——撒都該派和法利賽派。[295]前者的成員多來自社會中較為高貴和富裕的人家,嚴格遵守摩西律法的明文規定,非常虔誠地拒絕承認靈魂不滅之說,因為他們奉為信仰唯一準則的聖書,並未肯定這種說法;法利賽派則在聖書之外,加上一些權威性的傳統說法,接受東方民族的哲學和宗教中的純理論性教條,於是關於氣運和宿命、天使和精靈以及死後的獎懲等說法,都列入新的信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