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蠻族與基督徒

縱觀4世紀末羅馬帝國所需要面臨的全部問題,其中的當務之急莫過於蠻族的威脅。早在奧古斯都時代,在面對陰暗的日耳曼森林和冰封的萊茵河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呼喊時,羅馬軍隊就已經學會了謹慎行事。過了將近三百年,蠻族依然只是在帝國的邊境蠢蠢欲動,時不時發動一些小規模突襲,但在大部分時間裏礙於變化無常的聯盟狀態和對羅馬帝國軍隊的恐懼,他們並不敢輕舉妄動。但在“叛教者”尤利安去世之後,一切都改變了。從東方崛起了一股全新的、驚人的力量,匈人部族是如此野蠻兇悍,讓驚慌的日耳曼人忽視了羅馬帝國邊境衰弱的守衛軍隊,像洪水一般席卷而來。然而這一次,他們是以定居者而非入侵者的身份前進,需要付出的代價是土地,而非黃金。新流入的人口並不受歡迎,並且立刻激起了羅馬世界內部的認知危機,將本已搖搖欲墜的帝國推向崩潰的邊緣。這種壓力為羅馬人的身份重新下了定義,也導致古典世界走向滅亡。

羅馬帝國的特別高明之處一直以來都是它對於公民權的構想,在一個人的身份通常只能被限制在誕生地的時代裏,這一點尤其顯得難能可貴。5世紀的希臘以其智慧之光照耀了整個地中海地區,在其中心地帶是不同城邦文化的混合,對所有人而言,它的光輝並非是將一個斯巴達人轉變成了雅典人,抑或是將一個雅典人轉變成了斯巴達人。城市中的人民被牢牢禁錮在高墻之後,每日渾渾噩噩度日,在短短幾代人的輝煌之後,這種光輝很快消失殆盡。從另一方面講,羅馬已經超越了一個城市的狹窄界限,擴展了“城市”這個詞本應有的含義,隨著羅馬軍團四處征戰,公民權的概念被傳播到各地。雅典因其獨特的排外性,一直保持著城市的獨立性,而羅馬已經接納了整個世界。

因為帝國對外界的包容,羅馬人自始至終對那些越過帝國邊境的人抱著輕視的態度。羅馬帝國勢力範圍之外的地區缺乏公民權利的概念,因此通通被歸為野蠻民族,盡管他們擁有優秀的文明,但仍然被視作未開化之地。自然,其中那些機智之輩已經意識到他們自己的祖先曾被視為蠻族,好比萊茵河對岸的那些部落,已經在帝國的文化熔爐中度過了幾個世紀,被羅馬人徹底同化。然而,近來的人口流動大潮卻不能一概而論。羅馬帝國總能夠吸收外來人口,將其納入自己的範圍之內,而移民潮通常也能為帝國注入力量,但現在時勢已經不可同日而語。帝國的局勢已經轉攻為守,日耳曼人越過邊境,對帝國的土地虎視眈眈,對文化卻並無興趣。他們無意妥協,也不願被同化,講著自己的語言,保留著自己不同的文化。這股新鮮的血液不再是帝國的新生力量。對帝國的大部分人而言,他們眼睜睜看著延續千年的傳統逐漸消逝,這些陌生人好似令人恐懼的狂潮,威脅著要將帝國徹底吞噬。

即使在最有利的狀況下,吸收這些外來人口中的大部分,看上去都十分困難,而對帝國而言不幸的是,這股巨大的移民潮到來時,帝國正掌控在目光短淺的統治者手中。自從尤利安逝世之後,統治者便開始一代不如一代。他的繼任者上台僅8個月後,就因為在帳篷裏用火盆取暖窒息而死,皇位落到了一對粗野的兄弟,瓦倫提尼安和瓦倫斯手中,兩人將帝國一分為二,準備對岌岌可危的邊境加強防禦。哥哥瓦倫提尼安統治整個西部達11年,同時對性格急躁的弟弟瓦倫斯加以約束,但他卻從不擅長控制自己的脾氣,最終因為性格狂躁引發的血管爆裂而暴斃。他16歲的兒子格拉提安繼承了皇位,但卻因年齡過小而難以獨立決斷,導致瓦倫斯成為帝國政策背後的實際操縱者。

羅馬帝國的舞台正缺乏一位優秀的政治家,此時西哥特人和東哥特人發出請求,希望能夠在羅馬帝國境內定居。他們已經離開了日耳曼和斯堪的納維亞的凍土地區,為尋找新的土地而來,而富饒的東羅馬帝國恰恰擁有廣闊的領土。他們許諾會以軍隊交換土地,皇帝很高興地同意了,允許20萬哥特人越過帝國邊境,向著他們在色雷斯的新家園進發。

理論上講,瓦倫斯的計劃是依靠日耳曼軍隊來支持脆弱的帝國軍隊,同時讓飽受破壞的土地重新恢復人煙,這是個很完美的辦法,但一開始一切就偏離了正軌。東羅馬帝國政府實在無力接收如此龐大的移民潮,瓦倫斯也不願費心率先做出什麽嘗試。提供給哥特人的大量食物在到達時就已經開始腐敗,或者質量低下,根本無法食用。當地的商人對這些饑餓的新移民百般剝削,有些地方長官甚至將這些移民綁架,賣作奴隸。這一切都突破了哥特人忍受的極限,他們選擇了爆發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