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4頁)

李綱沒想到張邦昌會做出這個舉動,接到求見的手刺,他本欲拒之不納,隨後轉念一想,就此把話堂堂正正地當面與其講清楚也好,省得這廝懷著齷齪心理在那裏胡思亂想。便吩咐胡長庚將張邦昌帶進了寓所前廳,並按照通常的待客禮節,給張邦昌讓了個座。

張邦昌此番前來,兩手空空寸禮未攜。他知道李綱根本不吃那一套,越弄那一套反而越糟。而其趨庭揖遜之狀,卻是極為謙卑,坐下時也只半個屁股沾椅,除了沒有三叩九拜,姿態幾與面君無異。這種甘拜下風的表示,實則是比任何厚禮都意義重大。李綱見了,不禁暗嘆,這廝能丟下臉皮做狀若此,也真是難為他了。

張邦昌心知李綱不會耐煩與之長談,落座後即開門見山申明了來意。說辭他早已誦熟,意思共分四層。其一,承認自己僭位附逆罪孽深重;其二,懇述他當時之所為乃情勢逼迫,不由自主;其三,歷數了自己保全都城宗廟匡扶康王登基等種種的將功折罪之舉;其四,指天為誓,如李綱寬宏大量容他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其大恩大德他將銘記終生。

李綱耐心地聽過他的表述,回答得也很簡明。

他義正詞嚴地對張邦昌說:“你既自知罪孽深重,便應老老實實認罪服法,不該強詞奪理自我開脫。你身為國朝的大臣,理當做忠義表率,以死守節,情勢所迫不能成為叛逆的理由。你對都城有所保全不假,但你保全下來的一切,卻全都姓了張。甚至連後宮的嬪妃,都成了你的淫亂對象,你說這是功是罪?而當今陛下之立,蓋出於天下臣民之擁戴,豈能說是你張邦昌的什麽功勞。我李綱主張對你明正典刑垂戒後世,完全是出以公理大義,與個人的恩怨無關。你所犯者,乃天下共怒之罪,不是我李綱擡擡手便能放過的。我今天想對你當面說明的,主要就是這一點,希望你能想明白這個道理。”

張邦昌說:“在下絕不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過,李宰相目下一言九鼎,邦昌之命就握在李宰相手裏,亦毋庸諱言。常言道,得饒人處且饒人,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邦昌懇望李宰相不看僧面看佛面,高擡貴手給在下留一條出路。將來若有用得著我張邦昌之處,邦昌萬死不辭。”

李綱說:“我再說一遍,這不是我李綱個人要與你過不去。如果你堅持這麽想,我也沒有辦法。看來我是免不得要開罪於你張子能了。但是我若不開罪於你,便要開罪於天下。你不承認這一點,就說明你並沒有真正認罪。而你既不認罪,出路又從何談起?”

張邦昌咬著牙探問:“那麽敢問李宰相,將欲如何治罪於在下呢?”

李綱回答,如何治罪須由皇上定奪,我想你自己也該心裏有數。

軟話已經說盡,目睹李綱這種油鹽不進的態度,張邦昌心知再說什麽也皆屬多余了。他忍辱含垢來向李綱討饒,本來就是死馬權作活馬醫,眼見得哀告無望,反倒鎮定下來。他直起腰板說了一句“李宰相既如此說,那就悉聽尊便吧”,不待李綱下逐客令,便自動起身告退。

在即將步出房門前,他忍不住回轉身,面含冷笑又奉送了李綱一句話:“我料得你李宰相如此為官也難長久。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請相公好自為之。”李綱聽了,付之一哂。

張邦昌回到住所,閉門高臥,心如止水,從此不再枉費任何徒勞之力。

其實張邦昌去李綱那裏走這一遭,並非全然徒勞。他那副搖尾乞憐的狼狽狀,多少還是讓李綱動了一點惻隱之心的。事後,李綱認真考慮了張邦昌的陳述,認為無論其主觀意圖如何,張邦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生靈塗炭,的確是個事實。他在戰後為恢復汴京秩序所做的一些好事,亦不應一概否認抹殺。因此,當趙構問起對張邦昌的處理意見時,李綱放棄了堅決處其以極刑的初衷,所提之方案是“貸其死而遠竄之”。

不久,詔命發表,責授張邦昌昭化軍節度副使、潭州安置。這個懲罰不夠大快人心,但也不算量刑過輕。張邦昌把持朝綱時,潭州曾是李綱的貶謫地,如今張邦昌自己倒被鼓搗到那裏去了,頗使世人大發一笑。張邦昌自是深感其辱。然而此刻能夠留得一命,就算千幸萬幸,哪裏還顧得上計較許多。他知道自己免受一戮,全賴趙構法外開恩,暗忖既然皇上有意放生,他張子能便必有否極泰來之望,心情因之復歸坦然。

首犯貸命不誅,其他人便跟著占了便宜。朝廷對王時雍、徐秉哲、吳開、莫儔四人的懲處,亦僅是分別貶竄湖湘及嶺南。呂好問審時度勢,主動提出辭去尚書右丞職務。念其只是偽楚朝的陪襯,聖命授他出知宣州。嗣後,自範瓊以下的附逆者,也一一受到了相應的論處。被處極刑者有之,但是人數不多,官也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