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以張邦昌為代理人坐鎮中原,實在是進呂祖廟拜佛認錯了神。張邦昌這種滑頭,信奉的是“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他既不能為大宋守節盡忠,又談何為金邦肝腦塗地。所以金人煞費苦心扶植起來的那個所謂大楚王朝,注定了是個極其短命的東西。

剛當太上皇帝那會兒,張邦昌倒也亢奮過一陣。盡管這個皇位他即的是顧慮重重,盡管他當上的只不過是須俯首帖耳受金人擺弄的偽帝,盡管面南而坐時由於心虛他不敢貿然稱“朕”,而只是自稱為“予”,但皇帝總歸是皇帝。

皇帝這玩意兒,那是不當不知道,一當真奇妙。過去的儕輩同僚,如今俱成臣屬,威嚴的九重大內,如今任其平趟。普天之下,除了金人唯其獨尊,就連一般的金軍將士,在他的面前也造次不得。這種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感覺,的確是相當舒服。

更有一樁愜意事:金人為了讓他這個皇帝當得像模像樣,還特地給他發還了一批宮女。對於皇帝三宮六院嬪妃成群的生活,世人無不充滿憧憬,張邦昌亦莫能外。現在機會來了,傻瓜才肯放過。他原本在性事上興趣一般,這時卻欲火焚心起來,這廂進那廂出地夜夜嘗鮮采露,那番受用果然妙不可言。殊不知這一時的貪歡放縱,日後乃被界定為一項重罪,罪名謂之“穢亂宮闈”。

張邦昌當然願意將這種享受永遠維持下去,但理智告訴他:無此可能。他很明白,他的安穩日子是以賴有金軍的武力保駕為前提的,一旦金軍撤走,他屁股下面的這把雕龍寶座,立馬便會變成汪洋中一只隨時可能沉沒的破船。

趙構在相州開大元帥府的消息早就傳至汴京,而危國祥卻如泥牛入海。危國祥沒有回音,就表明那樁事他沒做成。這塊心病尤令張邦昌坐立不安。張邦昌對李綱疾惡如仇的脾氣頗有了解,深知自己的所作所為,即便能求得趙構的寬諒,也絕對過不了李綱那一關。因此他非常希望金軍主力能夠長駐汴京,起碼是能在這裏多駐紮數月,幫助他初步穩固住政權,並建立起有效的防禦體系。

可是金軍的行動計劃,卻不會以張邦昌的意志為轉移。自三月二十七日起,也就是僅在張邦昌登基的二十天之後,金軍便拋下了他這個四面受敵的孤家寡人,陸續揚長而去。至於張邦昌的處境如何,沒人再替他老人家操心。

長蟲做拐杖拄不得,對於金人的這副德行,張邦昌不是無所預料。所以金軍前腳開拔,後腳他便趕緊著手張羅起了自己的後路。

就金軍撤離後的方針政略問題,他先是計議於王時雍和徐秉哲。但這兩個人一開口,張邦昌就聽出,他們絕不可能與他同舟共濟。這兩人打著哈哈,皮笑肉不笑地說,如今我們已是君臣關系,萬事自當皆由陛下定奪。我等作為臣子,悉遵聖命便是。

這話聽來似甚恭順,實則十分狡詐陰險。什麽叫“皆由陛下定奪”?什麽叫“悉遵聖命”?那意思無非是說,到頭來無論是哪股力量得勢,哪家主子降罪,都得由你張邦昌去頂缸,我們可全都無辜得很。張邦昌這個官場老手,豈能看不透這點雞零狗碎。於是他便懶得再與那王尚書和徐大尹廢話,肚子裏揣著冷笑,亦之乎者也地打了幾句哈哈,就將他們打發了出去。

之後,張邦昌請來了呂好問。

呂好問這個人心術比較正,對事理也看得比較明白,一聽張邦昌的話頭,便知其意何在。見張邦昌確是真心求教,他也就直言不諱了。他說,你張相公僭位稱帝這事,實乃冒天下之大不韙也。雖然事屬金人脅迫,是為權宜之計,但在世人眼裏,卻難如此視之。

張邦昌連連點頭道,正是有這般苦處,才有勞呂公指點迷津。

呂好問道,如今木已成舟,相公百口莫辯。若欲自救,唯有一途,那就是以實際行動來表明心跡。善言莫如善行,十字路口何去何從,相公必須當機立斷。若還幻想左右逢源,則相公之命危在旦夕。

響鼓不用重槌。張邦昌思忖片刻,十分感激地對呂好問揖道,與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呂公洞若觀火,所言極是。邦昌身為宋臣,理當為匡復大宋社稷竭盡綿薄之力。

於是,在呂好問的建議下,張邦昌馬上動手做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想方設法救濟市民百姓,恢復經濟秩序。

由於戒嚴封城、戰爭消耗和金軍的瘋狂掠奪,汴京的市場已經癱瘓。米面豬羊乃至腌菜的價格,都已暴漲到平日的近百倍。因為缺乏薪炭,大量好端端的房屋的椽梁都被拆去作了劈柴。在饑寒交迫中凍餓致死者日有所增,各種瘟疫也開始流行。連堂堂國子監裏的太學生,病死餓死的人數都已高達三成。那時候的饅頭是有餡的,相當於後來的包子。當時有一家饅頭鋪號稱“物美價廉”,市民們爭相購食,後來卻查明,那饅頭裏的肉餡,竟多半來自倒斃街頭的屍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