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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時雍、徐秉哲之流只顧經營私利,對這觸目驚心的悲慘世態熟視無睹,正好給張邦昌騰出了一塊收買人心的舞台。張邦昌不但及時下達了命各有司清查庫存物資、盡力籌措粟帛救濟民眾的手令,還親自帶領醫官深入街巷救難扶危,發放黑豆甘草藥劑為市民祛疾防病,並親臨國子監對太學生們進行了慰問。同時,他還命令禁軍配合開封府諸衙,大力整頓城區治安,對各種乘機發國難財的行徑給予了嚴厲的打擊。

不管張邦昌做這些事的出發點是什麽,他推出的這一系列舉措,對於身處水深火熱之中的蒼生,確實起到了雪中送炭的作用,並使這座奄奄一息的京城,開始呈現出了令人欣慰的復蘇氣象。因而張邦昌的形象,在汴京軍民的口碑中漸漸有所改善。

可惜這件實實在在的利國利民功德,後來在趙構那裏根本沒被看重。在政治家的眼裏,一個人的口碑如何,有時並不那麽重要。比較為趙構看重的是張邦昌所做的另一件事:主動交出皇權。這才是政治家最關心的大事。

九五至尊的生活尚沒得受用幾日,天子之威還未及張揚揮灑,後宮裏的軟玉溫香也還沒有抱夠,總之,枉擔了一個首逆的罪名,卻還沒撈到足夠的實惠,打心眼裏講,對那皇權,張邦昌此時還真是頗難割舍。然而正如當初他不想即位由不得他,現在他不想讓位也由不得他。沒有金軍的現場撐腰,所謂大楚國必將很快壽終正寢。趕緊主動讓位,或可將功折罪;坐等被人拿下,絕對死路一條。關於這一點呂好問已經給他點得很透。張邦昌縱有天大的不甘,也不能不首先考慮如何保住腦袋。至於自己首鼠兩端如何向金人交代,那是以後的事,現在性命攸關,只能先顧眼前了。

可是汴京城裏的趙氏宗親俱已歸為金虜,應當把皇權移交給誰呢?

呂好問告訴張邦昌,金人百密一疏,還遺留下了一位皇室成員在京。這位皇室成員,便是已被廢黜出宮多年的孟皇後。

這個孟皇後,乃趙佶之兄宋哲宗趙煦的原配,她二八年華入主後宮,甚得高太皇太後的寵愛。後宮裏有個心術不正的劉婕妤,覬覦皇後尊位,而權臣章惇等人正欲借助其力打擊高太皇太後舊黨,兩者便相互利用,多次聯手設計陷害孟皇後,終於挑撥得趙煦龍顏震怒,於紹聖三年下詔廢掉了孟氏。三年後皇後之位由已晉為賢妃的劉氏取而代之。

孟皇後被廢以後出居瑤華宮,靜心修道,號稱華陽教主玉清靜妙仙師,法名沖真。

端王趙佶即位後,章惇等人失勢,劉皇後眾叛親離,自縊身亡,孟皇後方被迎回大內,加以元祐皇後尊號。後因避其祖孟元名諱,又改稱隆祐皇後。惜乎好景不長,嗣後黨爭再起,孟皇後又無辜受累,二度被廢,重貶瑤華宮。不久瑤華宮失火,孟皇後幾經搬遷,最後移居至身為庶民的弟弟孟忠厚家。金軍破城,遍擄宮眷,孟皇後作為廢後不在宮冊,又因其隱居日久,早已被人淡忘,於是僥幸漏網,可謂因禍得福。

就是這個孟皇後,在後來的建炎三年三月,處變不慌臨危不亂,在臨安城裏運籌帷幄,沉著機智地聯絡大將韓世忠、王浚,一舉平息了甚囂塵上的苗劉叛亂,為穩定風雨飄搖的南宋政局起到了舉足輕重的作用。金將得知其人的身份經歷後,深悔大意失荊州。建炎三年秋,金軍分兵數路進犯江南,其中由完顏拔離速統率的一路兵馬,就是專門沖著孟氏去的,可見她在金人心目中的分量之重。這孟皇後的生平充滿傳奇色彩,鋪展開來可成大塊文章。本書限於篇幅,只能簡述若此。

呂好問這一提醒,張邦昌茅塞頓開。經過一番緊急籌劃,張邦昌於四月四日召集全體偽楚宰執會聚都堂,斷然宣布了遜位決定,接著便親帶諸宰執前往相國寺後街孟忠厚家,恭迎孟太後入宮。一切相關事宜,此前已由呂好問以及監察禦史馬伸、宦官卲成章等悄悄鋪墊妥當。

王時雍、徐秉哲等逆臣雖對張邦昌膽敢背著金人突然反水極其惱火,私聚密室之中謀商了半天對策,卻終因迫於人心向背,而未敢有所異動。

四月十一日,五十二歲的孟皇後以大宋太後名義於祥曦殿垂簾聽政,張邦昌則仍以太宰身份退歸東府。曇花一現的大楚國至此宣告終結。張邦昌的皇帝生涯,滿打滿算只延續了三十三天。

但是孟太後亦未久攬權柄。一者,從本性上講,她並沒有類似則天武後那樣的野心。再者,經歷了哲、徽兩朝的榮辱沉浮,她已將宮廷內幕看得很透。她很清楚自己在朝中並無根基可據,現在應運而出,不過是一時之需。當真要做女皇,條件差之遠矣。所以,她雖在張邦昌的懇請下應允了登台救場,卻是打定主意只扮演一個過渡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