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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兩位抗金英雄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會晤。

李綱與宗澤,彼此慕名已久的兩個人一見如故,謀面恨晚,把酒長談了近兩個時辰。在軍國大計上,兩人所抒之見解出奇地一致,而對於新朝的前途,他們也都同樣地深存憂慮。趙構是何等樣人,宗澤已由其言行中看得分明。李綱雖被委以宰相重職,然而從諸多跡象中,亦已感到了新朝的政治格局和方針不容樂觀。這種感受不便明言,兩人只能心照不宣地互囑珍重。

宗澤此次前來應天府,還特意帶上了甘雲。李綱得知甘雲在開德十三戰中大顯身手、屢建奇功,異常欣喜,叮囑甘雲好好向宗帥學習戰術戰法,以期能夠成為一名真正堪負重任的大將。宗澤自知其畢竟已是風燭殘年,抗金衛國任重道遠,這副重擔很快就需要由年輕人來承接,對甘雲等後起之秀亦多有栽培之意。此後甘雲隨宗澤駐守汴京,在肅匪禦寇的驚險戰鬥中疊有建樹,被不次擢升為統領武職。照此發展下去,他是大有希望成長為像嶽飛那樣的一代名將的。

令人痛惜的是,一年之後,年屆七十的老英雄宗澤壯志未酬抱恨終天,汴京留守一職由心術不端的杜充接任。甘雲因不滿杜充出於排除異己的目的出兵剿滅已經接受了招安的民間抗金武裝的行徑,竟被杜充以謀反罪悍然逮捕殺害,遇害時年僅二十四歲。

李綱上任後做出的又一個大動作,便是呼籲懲辦逆首張邦昌了。

李綱與張邦昌從來便互相瞅著不順眼,尤其是在戰與和這個大是大非問題上,屢屢針鋒相對,早就冰炭不容。事實證明,對於城破國亡之禍,作為一味主張屈膝求和之首要分子的張邦昌,斷然難辭其咎。不過單從這一點來講,李綱認為,尚屬政見錯誤範疇。盡管後果極為嚴重,也還只能說是誤國而非叛國,內中尚有可赦情由。

但是張邦昌公然建號稱帝,其性質可就完全不同了。李綱頭腦中的節義觀念極強,認為天下萬罪唯此為大,大宋出此敗類,實乃奇恥大辱,對此叛國大逆,必須明正典刑。

這個觀點,李綱在其十議之議赦令、議僭逆、議偽命三劄中已經申明。因見趙構未置可否,他又專門具劄再奏,堅決不同意將此事不了了之。並且聲言,誰有不同議論,他願與之廷辯。百官中多有主張嚴懲張邦昌者,皆因覷得趙構態度曖昧,未敢貿然出議。既然李綱毫不妥協地挺身擂響了討逆戰鼓,朝野上下的聲援浪潮,立時便風起雲湧。

這一下子,把張邦昌搞得方寸大亂。

此前,由於張邦昌已圍繞著趙構下足了功夫,並且聽呂好問透露說,趙構對他的表現還比較滿意,正在考慮給他以適當的封屬,大約可望位列太傅,他那顆忐忑之心業已安放下了十之八九。所余之一二可慮者,是李綱被賦予的職權太重。這個政壇老對手如今居高臨下一語千鈞,對他是個不小的威脅。不過話說回來,李綱既蒙如此厚重的皇恩,理當不至於過分地違背聖意。不識這點進退,還當什麽宰相。所以張邦昌認為總的來說,麻煩固不可免,但應當也不會太大。

豈料李綱偏偏就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怪物,明明看出趙構有意庇護他張邦昌過關,卻依然裝瘋賣傻,不依不饒,似乎舍此便顯不出他姓李的是大宋王朝的第一諍臣。這就麻煩大了。

張邦昌深知,李綱這個人具有極強的煽動性。想當初他罷官在家,尚能引爆一場聲勢浩大的二五請願,現在他高居相位,其能量又何止百倍於昔。如果坐視事態進一步擴大,恐怕連趙構亦未必能支吾得住。所以一時間他是驚懼交加,一顆心忽悠一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兒上。他趕緊左右奔走,去向中書侍郎黃潛善、同知樞密院事汪伯彥和尚書右丞呂好問三位現任執政求援。

呂好問是他的故交,黃潛善、汪伯彥曾得過他的重金賄賂,倒是都還願意幫他周旋。只是黃、汪二人也要給自己留後路,他們眼見李綱氣勢甚盛,唯恐上意有變,自家到頭來獵狐不成惹身臊,只能察言觀色地向趙構模糊進言,不可能跳出來與李綱公開叫板。呂好問由於本身便有就任偽楚宰執這個前科,更不敢公然替張邦昌辯護。因此這三位執政雖都不同程度地做了努力,卻是收效甚微。

由於討逆聲浪愈演愈烈,且李綱已出“陛下必欲用邦昌,第罷臣勿以為相”之語,趙構的態度似乎也開始動搖。呂好問反饋給張邦昌的消息是“上意深焉,莫測其衷”。這一來張邦昌可真正是慌了手腳,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感,好像臘月的西北風,攪得他遍體寒徹。

萬般無奈,他只好依照呂好問“解鈴還須系鈴人”的指點,不惜忍受胯下之辱,去向那個令他恨之入骨的李綱當面認罪求恕。好在從目前的跡象看,他交代給危國祥的那件事,雖然沒有辦成,卻也不曾敗露,否則連這個登門告饒的法子也使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