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3頁)

甘雲見狀很意外也很生氣。堂堂親征行營使、本朝的尚書右丞於日理萬機中特地抽空來慰問你,你如何竟恁地無禮。他正要開口喝住冷鐵雲,被李綱揚手制止。

李綱明白,冷鐵雲這樣做是有原因的,原因就是她已經知道了哥哥的死亡真相。雖然李綱曾下令對此事的真相不許擴散,但冷鐵心在部隊裏的哥們兒不少,很難防止他們悄悄地將消息告訴其家人。從冷鐵雲的冷淡態度上可以明顯地看出,她對哥哥冤死的情況已知道得很清楚,且對李綱深懷怨恨。

李綱認為冷鐵雲有這樣的情緒很正常,並未因其甩給了他一個尷尬而生惱。他命隨行的幾名護衛連同馬匹都留在院外,只帶何慶言和甘雲進了小院。來到那與院墻同樣破敗的房屋門口,甘雲高聲問道:“冷姑娘,我們可以進屋去看看嗎?”屋裏遲延了一會兒,硬邦邦地回了一聲:“隨便。”

來此之前,李綱已聽說冷家的家境比較貧寒,但當邁進這間房屋後,其窘迫程度還是令他大出意料。這冷家雖說尚非繩床瓦灶,但說它是家徒四壁是毫不誇張的。室內除了幾件漆層剝落得幾乎分不出顏色的舊桌破椅外,再無長物。大約是由於買不到或者買不起柴禾,屋裏沒有生火,感覺甚是陰冷。靠墻支著的木板床上躺著一個裹著破被的老嫗,那是冷鐵心的母親。這老太太一聞知兒子的死訊便昏厥了過去,幾天來一直臥病在床。床邊的小桌上有一只殘留著藥渣的黑碗,看樣子是冷鐵雲剛剛給她喂過藥。

冷鐵雲正坐在床邊為母親掖被角,聽著李綱他們進了屋,她冷冷地回頭看了一眼,仍是漠然無聲。

李綱走到床前,俯身看了看昏睡著的冷母,關切地問,令堂患的是什麽病?冷鐵雲停了一會兒,才冷淡地回道,小民家裏的事,與李大人有關嗎?甘雲看不過去,忍不住插言道,冷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李大人前來看望你們,乃是出於一片好意,你怎麽能對李大人這樣說話?

冷鐵雲看也不看他,眼睛盯著地面,生硬地把他的話頂了回去。她說民女沒見過世面,不知道應當如何同大人說話,這裏也不是大人們待的地方,若無他事,幾位大人就請回吧。

李綱示意甘雲噤聲,他自己拉過一把破椅子坐下來,平心靜氣地說,冷姑娘對本官這般態度,本官自知究竟,不會怪罪於你。既然如此,本官也就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了。令兄是個軍人,既是從軍報國,便要有隨時捐軀沙場的準備。戰場上情況復雜瞬息萬變,在刀光劍影的緊急關頭,不能從個人的角度言及是非。能夠打退敵人就是最大的是,貽誤戰機就是最大的非。令兄以一己之犧牲,而令全軍奮起擊退金兵,反敗為勝收復陣地,是死得有價值的,可謂重於泰山。當然,他也是死得冤,這個冤枉放在誰身上,一時也難以接受。但我相信冷姑娘不是個不明大義的人,對於其中的道理,慢慢會想得通。

說到這裏,他示意甘雲從腰間解下一個包裹,放到小桌上。他對冷鐵雲道,這幾錠銀子,說是對令兄之犧牲的補償,未免太輕了,只算是聊表心意。

冷鐵雲仍是頭也不擡,冷冷地道,用不著,撫恤金已經發放下來了,我們不敢領受雙份。甘雲解釋道,這不是官府的撫恤金,而是李大人與何將軍從自己的俸祿裏拿出來的。冷鐵雲聞言怔了怔,但旋即幹脆地回絕道,那麽民女就更不敢領受,請你們收回去。

何慶言見冷鐵雲一點面子都不給李綱留,也有點耐不住了,正欲開口說話,被李綱用眼色制止。李綱依然和顏悅色,他十分誠懇地說:“如果冷姑娘不收,我李綱改日必當再次登門慰問,直到冷姑娘接納為止。但目下重圍未解戰火未熄,金軍虎踞城外,隨時可能攻城,備戰禦敵之事千頭萬緒,冷姑娘忍心讓本官再三牽涉精力於此嗎?自然,本官的意思,不是說送了這幾錠銀子便可將你們置之腦後了。今後家裏有何難處,你可徑直來找我,凡屬正當要求,且為本官力所能及之事,本官絕不推諉。”

聽李綱說了這番話,冷鐵雲端坐未動冷漠依然,但沒有再堅持讓他們收回銀錠。

出了冷家的院門,李綱一行人上了馬,徐徐按轡而行。何慶言見李綱神色抑郁,勸慰道:“李大人不必過於自責,我們這樣做,對冷家已算是仁至義盡了。俗話說慈不掌兵,李大人初執帥印便具臨危不亂之大將風範,實是難能可貴。斬冷鐵心一人而獲勝全局,這個處置無甚不當,沒有什麽可後悔的。”

李綱嘆了一口氣說:“我煩悶的不只是誤斬了冷鐵心,更是因為有許多誤國誤民的家夥該斬卻斬不得。皇上雖然授予了我先斬後奏之權,實際上我對官職稍大一點的人,根本就動不了。非但動不了,還得耐著性子天天同他們周旋,同他們反反復復地打嘴仗,空耗去無限的時間和精力,這才是讓人最憋氣的。”何慶言道:“李大人所言極是,若是沒有那些除了阿諛奉承一無所能的誤國奸佞,汴京也不會有今日之危了。”李綱見何慶言有點聲高,忙說:“這話到此為止,被人聽去便是是非。”何慶言苦笑一下閉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