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趙桓的旨意,張邦昌懷著惶恐無奈的心情,於正月十四日上午,陪同康王趙構出使金營。

趙桓之所以單獨授意於李邦彥和張邦昌,而不在朝殿上頒旨,主要是為了避免李綱的幹擾。當李綱聞訊,欲勸說趙桓收回成命時,已經為時過晚。李綱是在趙構、張邦昌動身之際方得知這個消息的,當時李綱正行走在從冷鐵雲家返回行營司的途中。冷鐵雲是在正月初九的戰役中被誤斬的衛州門守軍副軍馬使冷鐵心的妹妹。

在正月十二日的朝會上,趙桓沒有當場做出全盤接受金人條款的決定,並且指示李綱仍須全力治兵,鞏固城防以備再戰,使李綱誤以為皇上對他的建議是聽了進去的,所以退朝後他未對議和之事給予更多的關注,認為這事有皇上把握就行了。而那個和不管怎麽議,前提條件還是你有沒有能力打,能打怎麽都好議,不能打怎麽議都難,這個道理李綱是認死了的。因此這兩天李綱的全部精力,依舊是放在了固防備戰上。

一場大戰過後,需要做的工作很多。減員的部隊需要調配補充,被毀壞的城櫓需要重新整修,炮座弩床檑木火油等軍器軍火,均需逐一檢驗增配。還有對於陣亡將士眷屬的撫恤事宜,李綱亦要親自過問。李綱對此很重視,認為這項工作做得到位不到位,會直接影響到軍心士氣。那個時代沒有政治委員這一說,作為守城的總指揮,李綱就得軍事政治全面抓,忽略了哪一方面都不行。

在考慮撫恤烈士遺屬問題的時候,李綱想到了那個被誤斬的冷鐵心。

自從查清了冷鐵心被斬的真相,李綱對此事一直耿耿於懷難以釋解。他曾反復捫心自問,我當時是否太慌張太急躁太不冷靜,或者說是太武斷太殘忍太草菅人命了?但考慮下來,得出的結論是否定的。處在那種千鈞一發的時刻,不由得你不當機立斷。兵敗如山倒,當時如果稍有遲疑,可能馬上就會全線崩潰。為了挽狂瀾於既倒,戰場執法勢在必行。而當時冷鐵心首當其沖,不斬他斬誰?立斬冷鐵心,有效地制止了部隊的潰逃,並進而督使部隊奮勇回擊一舉收復了城頭陣地,這個結果充分證明了,當時果斷地采取這種非常措施是完全正確,別無選擇的。

誠然,冷鐵心死得冤枉。但與汴京的存亡相比,這點冤枉微不足道。為了保住京城,保住城裏的百萬民眾,保住大宋朝廷,別說冤枉一個冷鐵心,就是冤枉了十個百個,亦不足惜,亦絲毫無可指責。

這麽說是不是太殘酷了?是的。但是,這是戰爭,殘酷就是戰爭與生俱來的本性。要贏得這場史無前例的衛國戰爭的勝利,作為一個肩負重任的軍事統帥,在必要的時候,是不得不付出殘酷代價的,無論這代價是何種形式,只要是它付出的確有價值。我李綱掌兵是如此,換了任何一個人掌兵,亦應如此。

可是話雖這麽說,在李綱的內心深處,對誤斬冷鐵心的負疚感卻仍然無法消除。畢竟冷鐵心捐軀的原因比較特殊,雖然已按陣亡者的待遇對其家眷給予了撫恤,李綱總覺得僅僅那樣做還不夠,還應當對他們有些特別的關照和補償才好。於是正月十四這天上午,李綱便專門抽出時間,由何慶言陪同著,親自去了一趟冷家。

冷家在城南,李綱事先讓甘雲打聽到了一個大概的地址。出了行營司,他們繞過景靈西宮,便沿著浚儀橋大街一直向南行去。

汴京如同後來的中國首都北京,也是南貧北富,其主要的繁華地段,都集中在以宣德樓為中心的東西兩個廂區。比如著名的曲院街、潘樓街、十字街、南北斜街等商業大街,以及以擁有名妓李師師而馳名京師的金錢巷,皆位處這個區域,王公國胄商賈大戶亦多居於此。而居住城區南部者,則多為下層百姓。過了開封府再往南走,這種差別便可從房屋規模和街市景象上明顯地感覺出來。所以某人居住在某個城區,有時不僅是個地理位置問題,還是一種身份的象征。

甘雲根據事先打聽到的地址邊走邊問,七轉八拐,引領李綱等人走進一條陋巷,找到了冷家。冷家坐落在一個圍著土坯院墻的小院中,院墻院門年久失修,被風吹雨蝕得破敗不堪。

李綱等人在院門前下了馬,甘雲上前敲響了院門。片刻,一個眉清目秀的姑娘出來打開了院門。李綱了解到冷鐵心有個妹妹喚作冷鐵雲,見那姑娘的長眉鳳眼與冷鐵心如出一轍,知道就是她了。

冷鐵雲見來者素不相識,問他們是要找誰?甘雲說就是找你,是親征行營使李綱大人專程看望你們來了。冷鐵雲聽了愕然一怔,隨著甘雲的介紹,目光在李綱臉上停留了一瞬,忽然睫毛一垂,什麽也沒說,徑自轉身走回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