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欽宗趙桓閱過宗望提出的所謂議和條款,心情異常沉重。

宗望所提議和條款的主要內容是:宋朝賠付金軍犒師之資金五百萬兩、銀五千萬兩,絹彩各一百萬匹,馬駝驢騾之屬各以萬計;尊大金國國主為伯父,允燕雲之人在漢者悉歸故土;向大金國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並遣親王及宰相各一名赴金營充當人質。

看過這些條款,趙桓覺得猶如泰山壓頂。而除此之外,給他帶來沉重精神壓力的,還有李棁等人表現出來的那份極度的驚恐。

趙桓是在十一日晚於福寧殿連夜召見的李棁等人。當時李棁等人剛剛在尚書省的安排下用過晚餐,神魂初定,余悸未消。他們面君時雖未敢將其在金營一日的經歷全部據實詳奏,但對金軍之威猛金人之可怕的渲染,卻是情不自禁地溢於言表,無形中傳達給了趙桓這樣一個不容置疑的信息:金軍之強大是宋朝絕對無可抗拒的,如果不答應金人的條款,大宋王朝必將城破國亡玉碎宮傾。宗望對李棁等人極盡恐嚇之能事,意欲得到的就是這個效果。

金人的胃口實在太大,如果接受他們的條件,宋朝所遭受的損失難以估量。可是如果不接受,而援軍又遲緩不至,萬一城池被金軍攻破,那就萬事皆休。

然而如果勤王大軍能夠及時趕到,或者李綱有能力一戰再戰堅決守住汴京,現在朝廷卻匆匆忙忙地答應了金人那些無理要求,豈非白白吃了大虧?

前途莫測。趙桓左右仿徨,舉棋不定。

揮退李棁等人後,趙桓在巨燭閃爍的大殿裏一直徘徊到夜深。此時他真希望能有一個前知五百年後知五百年的仙人,來為他預蔔一下未來,指點一下迷津。他一時心血來潮,就想命太監去找個術士來蔔卦,但話未出口又否定了這個想法。聚集在汴京的術士倒有不少,可能讓趙桓信得過的卻沒有一個。萬一遇上個信口雌黃的騙子,豈不誤了大事。不過他後來終究是誤在了一個喚作郭京的騙子手上,此為後話,本書在下部中再表。

沒有仙人指路,還得依靠凡人。十二日臨朝,趙桓將金人的條款示之諸臣,命其公議。

對於這樣一紙條款,以李綱為首的主戰派與以李邦彥、張邦昌為首的主和派必然會持截然不同的態度,這是可想而知的。趙桓要聽的,主要是雙方的理由。他想聽聽哪種意見更為可行,而後再做決定。他這個人生來就缺乏主見,誰對他施加的影響大,他便會傾向於誰。他自謂這叫從善如流,是一種可貴的美德,是一個帝王虛懷若谷的表現。從善如流固然不錯,但須先能分辨何者為善。可惜的是趙桓並不具備這個能力,他可以兼聽,卻並不能明斷,因而導致了其決策的一錯再錯,終致釀成了其本人乃至整個國家的致命悲劇。

當日戰和兩派在崇政殿上辯論得非常激烈。趙桓對這種針鋒相對的舌戰已是司空見慣,因而表現得很平靜,無論什麽見解,一律洗耳恭聽。

李綱首先出班發言。他聽過宗望提出的議和條款,一股怒火噌地躥上腦門。這也叫議和嗎?這分明是騎在我大宋王朝頭頂上屙屎!因此他只略加思考便昂然出班,朗聲向眾人闡述了他的看法。在啟奏中他盡量使語調放得平穩,但從那微微顫抖的聲音裏,仍不難聽出其情緒之激憤程度。

李綱的主要觀點如下:

金人要求上尊號,不過是個形式問題,可以姑且應之。遣歸燕雲金人,於宋朝並無大礙,亦可允諾。而其余的那些條件,就基本上不能答應了。他宗望索取犒師金銀數千萬兩,我們一年的全部稅收才有多少?僅僅一個汴京城又能湊出幾何?這個數目無論如何不能應允,我們只能量力而行,酌情給付。太原、中山、河間乃國家屏障,雖說號為三鎮,實轄十余郡地,戰略位置非常重要,如果割讓出去,等於向金邦敞開了北大門,這事絕對行不通。至於遣送人質,可以考慮派一名宰相去應付,但不可送親王入金營。

金人敢於如此狂妄地勒索我朝,蓋因欺我守城兵少,勢單力薄。但只要我援軍一到,局面馬上便會徹底改觀。我們固守待援需要時間,所以為今之計,主要的就是設法拖延時間。

如何拖延時間呢?我們可派能言善辯者為使,與金使互有往返,反復磋商條款,並稱犒軍之金銀物資,須令有司統計造冊,方可得其確數。這樣拖延下來,多了不敢說,五六天的時間總是可以爭取到的。

在這段時間裏,估計各路勤王大軍可先後抵達。彼時我們重兵雲集軍威浩蕩,宗望孤軍深入,必不敢多加逗留。即使其要挾的條件沒有得到滿足,也只能從速撤軍。不然的話,恐怕他想走都未必走得了了。到那時,朝廷可與之簽署一份平等條約,並以重兵監視其出境。唯其如此,方可令金人從此不敢再輕視我大宋王朝,不敢再生覬覦我中原疆土之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