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3/4頁)

趙桓在這個時候哪裏離得了李綱。他亦知倘若議和不成,還是得被迫迎戰。而目前除了李綱,手頭上還真難再遴選出一個能夠統兵守城的得力主帥。見雙方劍拔弩張地僵在那裏,他揮了揮袍袖打圓場道,眾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皆是為國建策,見解不同可以商量,不要急躁鬥氣。李右丞守城任重,不可請免。希李右丞再接再厲,勤勉奉公,莫負朕望。李綱和李邦彥聽趙桓這樣一說,不敢當堂再爭,便都忍氣吞聲地道了聲“謝主隆恩”,各自退回班列。

趙桓就問其他大臣有何論見。

眾臣裏除有許翰、孫傅、何栗直言表示支持李綱,唐恪、聶昌、王雲表示李邦彥張邦昌之見謀略周全值得考慮,吳敏、耿南仲、徐處仁表示可將雙方的意見折中、原則上應允金人的要求,而在某些過於苛刻的條款上請求其放寬尺度外,余者皆未發言。不過觀其顏色,可以看出贊同李邦彥、張邦昌之說者居多。

趙桓在心裏也是傾向於李邦彥張邦昌之說的,認為他們的看法更為客觀和實際。但他沒有急於在朝會上表態。因為一來他感覺茲事體大,還是慎重斟酌一下的好,二來他知道如果當堂表示可以全盤接受金人的條款,必定會引起李綱的激烈抗辯,那將弄得他在群臣面前很難堪,很下不得台。

退朝後,趙桓回到禦書房,對雙方的理由細思一遍,權衡再三,還是覺得依李邦彥張邦昌的建策行事更為穩妥,回旋余地更大。誠然,那樣一來,宋朝在政治軍事和經濟利益上都要吃大虧,但為了解除燃眉之急,吃再大的虧也只好先自認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到我大宋元氣恢復,今日之債朕要教他金邦十倍百倍地加以償還。

如此想來,趙桓不禁為自己的遠見卓識自負地一笑。堂堂一國之君,自然不能與李綱一般見識。李綱之輩只知逞一時之意氣,爭一時之短長,那才真正叫作鼠目寸光。李綱這個人,確實是忠心可嘉肝膽照人,只可惜太不善於通權達變。金無足赤人無完人,誠可嘆哉也。

次日,趙桓於延和殿召見李邦彥、張邦昌兩人,向他們宣布了其無條件接受宗望議和條款的決定。

李邦彥、張邦昌聽了,頗感愉悅。皇上的單獨召見,及其議和決定的下達,充分說明了皇上對他們的信任是在李綱之上。兩個人馬上笑容滿面地諂媚道,皇上英明蓋世,似此高瞻遠矚之決策,非千古聖君不可定也。和約若成,金軍焉有久滯城下之理?臣等預料,汴京之圍必當指日而消。

然而這兩個人高興得未免太早了點兒,趙桓接下去說出的旨意,就讓他們笑不出來了。趙桓頒布的下一道旨意是,命李邦彥負責籌集金人索取之金銀物資,務必要盡依其數籌齊,按其時限繳納;命張邦昌作為計議使,陪同康王趙構出使金營。

李邦彥、張邦昌一聽趙桓分派下來的差事,頓時俱在心裏叫苦不叠。

李邦彥只是在原則上想到必須充分滿足金人的條款方能免戰息禍,至於如何去滿足,他卻並未具體去想,亦未認為那是屬於他職責範圍的事。現在這事落實到了他身上,問題就來了。

用李綱的話說,金人之勒索“雖竭天下不足以充其數”,那天下之財是我李邦彥能夠調動得了的嗎?天下者,皇上之天下,那顯然應當是皇上該做的事嘛。你當皇帝的不去張羅,輕飄飄一句話便將這事推到我李邦彥身上來了,還要求限時籌齊,我到哪裏去籌?我總不能明火執仗地上街去搶吧?這不明擺著是個不可能完成的差事嗎?差事完不成便要影響議和,影響了議和便罪責非輕。這事繞來繞去,怎麽把我自個兒給繞進去了呢?

張邦昌心裏的叫苦聲比李邦彥更甚。一聽趙桓命他去金營充當人質,他驚駭得差點兒沒從座椅上蹦起來。除去他和李邦彥,宰執大臣還有好幾個,皆可以宰相名義出使,他沒想到這個差事偏偏就落到了他頭上。

哎喲,這真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當時除了想著強調要盡量滿足金人的要求,就是一門心思想著與李綱較勁了,怎麽就忽略了我本人亦在可能被攤上的人質之屬呢!

金營張邦昌沒去過,但進去以後會是怎樣一種情形,他完全能夠想象出來。李棁等人從金營返回時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他曾親眼得見,不用問他就知道,那種經歷恐怕是比進了地獄還要恐怖。李棁他們能活著回來交差,算是萬幸,他張邦昌此番再去,能否保住這條命,就很難講了。可是可以允準送親王去充當人質,是他在大殿上當眾向皇上提的建議,難道親王去得金營,他張邦昌去不得嗎?退一步說,就算他沒提那個建議,皇上讓你去,你敢推諉不從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