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4頁)

李綱奏罷,即有李邦彥、張邦昌輪番出奏。

在戰和問題上,他們與李綱的矛盾是早已公開化了的。他們亦已看出,趙桓目前雖然比較倚重李綱,實乃形勢所迫,其實內心裏對李綱並非絕對信任,更談不上言聽計從。而且,看到李綱挺立殿前口若懸河地侃侃而談,他們心裏非常不舒服。你由太常寺少卿躋身宰執行列才幾天?參與過幾次國策討論?懂得什麽政務外交?有什麽資格一再地將你片面武斷的一己之見強加於人?因此他們開口也不客氣,旗幟鮮明地表示了對李綱之論的異議,而且言辭甚為尖刻。

他們的主要意思是:

李綱之言聽起來冠冕堂皇頭頭是道,實際上乃似是而非大謬不然。李綱對形勢發展的估計,純屬一廂情願。他以為昨日打了一天,金軍沒攻進城,便說明我們能夠守住汴京,這未免太幼稚可笑。金軍既然不遠千裏地來了,會只打這一天的仗就罷手嗎?再打下去,誰能保證守得住?誰能保證我們一定可以堅持到援軍到來?勤王大軍何日能到,李綱有情報嗎?能說出確切日期來嗎?說不出來吧?既然說不出來,這個希望就很不可靠,就沒法依賴。如果等來等去,等來的不是我們的勤王大軍,倒是金邦的宗翰大軍,那可就晚了三秋。那時候只怕縱然是我們願意答應這些條款,金人也沒興致與我們議這個和了。這豈不是眼睜睜地將議和這條解決問題的最佳之路斷送了嗎?再說那宗望也不是白癡,我們有意拖延時間,他會看不出來?他會容許我們為所欲為?只怕是沒等我們拖延一日半日,他便要重新使用火炮說話!

李邦彥、張邦昌的分析,很符合一部分畏戰者的心理,許多大臣一面聽,一面便交換著眼神頻頻點頭。李邦彥、張邦昌覺出了這種有利氛圍,便說得越加理直氣壯。

他們兩個相互補充著繼續奏道,古語雲,大丈夫能屈能伸。目前敵強我弱的事實我們不能不承認,承認這個事實,便不能不在議和條款上對金人有所遷就。這是個策略問題,算不得什麽恥辱。就算是個恥辱,我們暫時也得忍著。暫時的忍受,是為了將來的復興。留得子胥豪氣在,三年歸報楚王仇,歷史上這樣以屈求伸的英雄不勝枚舉。越王勾踐忍辱負重臥薪嘗膽,十年教訓十年生聚,終於打敗夫差滅了吳國,不就是個著名的例子嗎?我大宋現在還遠未淪落到當年越國那一步,金人的要求,不過就是割地賠款索要兩個人質而已,有何不可應之?在京城自身尚且存亡難保的情況下,斤斤計較那北方三鎮有何意義?而與朝廷的安危相比,金銀絹彩之屬就更是無足輕重了。盡我汴京之所有,以貨幣易平安,拯百萬黎民出水火免塗炭,又有何不可為哉?至於遣送親王及宰執大臣為質,為示議和誠意計,似亦無不可準者。若我朝果然誠意昭然,令金人盡遂其欲,其安得有不欣然北還之理,汴京之危豈不就此冰消雪融耶?此策較之李綱之說,其結果孰險孰安,不是一目了然的嗎?

可以同意遣送親王去金營為質這一條,李邦彥沒敢說,是張邦昌提出來的。

在一般人看來,公然在皇上面前提出這一條,有點冒天下之大不韙。而張邦昌卻是摸透了趙桓的心思:只要能保得自身平安,付出什麽代價趙桓都不會在乎。他敢於如此建言,正可顯示他對皇上是忠心耿耿。果然趙桓聞言並無慍色,甚至還頗帶贊許地微微點了下頭。張邦昌就知道,這個馬屁拍對了地方。只是後來那個被遣為人質的康王趙構居然成了皇上,而這件舊事則成了他不討新君喜歡的一個潛在原因,卻是他此時不曾料到的。這就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聽李邦彥、張邦昌奏畢,群臣交頭接耳,一陣竊竊私語,不少人覺得他們兩個說得是蠻有道理的。

李綱卻是早就聽不下去了,他簡直不明白這兩個人發此謬論到底是想幹什麽。這不說是蓄意誤國,起碼也是愚蠢透頂。他按捺不住地再次出班,高聲奏道:“臣聞李張二相之言甚為驚訝,他們的意思,不過是欲躲一時之禍,然則卻後患無窮,這種苟且偷生鼠目寸光之見實不可取。”

李邦彥見李綱出言不遜,豈肯示弱,馬上反唇回擊道,李右丞無視朝廷危局,一味逞強戀戰,頗有嘩眾取寵沽名釣譽之嫌,皇上不可不察,以免為其所誤。

這話一出口,大大地激怒了李綱。為了守城所經受的千辛萬苦他可以不在乎,但是他很在乎人們對他的評價。他這個人是相當看重自己的名聲的。大丈夫一生的追求,不就在“功名”二字上嗎?追求功名固為私欲,但若將其與精忠報國結合在一起,又有何錯,又有什麽可指責的?一句“嘩眾取寵沽名釣譽”,雖只寥寥數語,卻從根本上貶低了李綱的守城目的,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見趙桓聽了這話竟然無動於衷,內心掠過一陣寒意,當即憤然地向其躬身奏道,李太宰既如此說,臣頗感不宜再列位宰執統領三軍,以免徒增欺世盜名貽誤國政之罪。請皇上貶臣為庶民,臣當退居茅舍閉門思過。